那阵头晕目眩来得毫无预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推向了意识的深渊。靡思的身体晃了一下,柔软的指尖下意识地抚上身旁冰冷粗糙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世界在旋转。
但那并非单纯的眩晕。无数混乱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的脑海。腐烂的、甜腻的气味在鼻腔中炸开,那是下水道深处经年累月积攒的污秽与……恐惧。孩童凄厉的尖叫声在耳蜗里回响,如此真切,带着临死前最纯粹的惊骇。眼前闪过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在雨中追逐纸船的黄色雨衣、从相册里伸出的腐烂手臂、咧开到耳根的、涂满油彩的血红笑容……
以及,一种最原始、最深刻的……饥饿感。
那是一种对恐惧本身的渴望,一种将颤抖的灵魂作为调味品,细细品尝的无上愉悦。
任何一个普通人,在承受这万分之一的感官冲击时,都会瞬间精神崩溃。
但靡思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靠着墙,任由那些属于潘尼怀斯的、古老而邪恶的感知流过她的身体。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被吞噬。她像一个冷静的美食家,在品尝一道前所未见的、极致复杂的菜肴。
原来,这就是他的世界。原来,这就是他品尝“食物”时的味道。
没关系……
她的指尖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以后,我会用“爱”来喂饱你,圈养你。
你会甘之如饴的。
那股源自深渊的饥饿感,在她体内渐渐平息,转化成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满足感。就好像,她刚刚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潘尼怀斯是她的。
朋友们也是她的。
一个浅浅的、带着无尽愉悦的微笑,在靡思的唇角缓缓绽放。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情愉快地迈开脚步,朝着那个充满了“味道”的、属于她的狩猎场——学校,走去。
走廊里光线明亮,学生们的说笑声、储物柜开合的砰砰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属于青春的气息。
靡思安静地走在其中,像一滴水融入了溪流。但一切又都不同了。她的感官被那场仪式无限放大了,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的姿态。
她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的情绪。隔壁班那个啦啦队长的金色马尾上,散发着名为“骄傲”的、如同柠檬汽水般的气味;走廊尽头,两个老师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位身上萦绕着“疲惫”的、类似旧报纸的味道。
这些味道,都太寡淡了。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抱着一大摞书的瘦弱男孩,急匆匆地从她身边跑过,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
“啊!对、对不起!”
男孩吓了一跳,怀里的书本哗啦啦地掉了一地。他惊慌失措地蹲下身去捡,脸涨得通红。
一股浓郁的、带着咸湿铁锈味的香气,瞬间钻入了靡思的鼻腔。
那是……胆怯。
多么纯粹,多么浓郁的味道。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上好的黑巧克力。
靡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温和的微笑。她也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帮男孩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她的动作轻柔而优雅,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男孩感受到了她的善意,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一些,他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我……我不是故意的……”
靡思没有抬头,她只是将捡起的书本整理好,然后递还给他。当男孩伸手来接时,她的指尖,状似无意地,轻轻擦过了他冰冷而潮湿的手背。
男孩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缩回了手,眼神里充满了更深的慌乱。
靡思站起身,对着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她仿佛还能尝到舌尖上残留的那一丝……微苦而回甘的、恐惧的余味。
真有趣。
当靡思走进历史课教室时,上课铃还没有响。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整个教室照得明亮而温暖,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金色尘埃。失败者俱乐部的成员们正围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与这明媚晨光格格不入的凝重。
当她出现的瞬间,所有的交谈都戛然而止。
七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她,其中混合着愧疚、担忧、不安,以及一丝无措。
这些情绪,在靡思的感知里,汇聚成了一道……无比丰盛的盛宴。
愧疚是微酸的,像未熟的浆果;担忧带着苦涩,如同浓缩咖啡;而那份不知所措的慌乱,则散发着一种奇妙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感。
多么美味。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欣赏一幅杰作。
“靡、靡思……”
比尔第一个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干涩,那个简单的名字在他的舌尖上绊了一下。
贝弗利担忧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询问。里奇推了推眼镜,张了张嘴,却罕见地没有说出任何玩笑话。
面对他们复杂而沉重的目光,靡思缓缓地,弯起了眼睛。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夏日正午的向日葵,纯粹、明媚,不含一丝一毫的阴霾。
一个完美无瑕的,好心情的微笑。
然而,就是这个微笑,却让失败者俱乐部的成员们,齐齐地打了个寒颤。他们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美丽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