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轿车驶过城郊坑洼的柏油路时,苏晚星的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
从后视镜里看,陈警官的便衣车已经停在了三百米外,车顶闪烁的微光就像一颗被熄灭的星星——她知道他正皱着眉头盯着监控屏幕,不过刚才老K传达的指令更加明确:“程昱的药剂量今早减少了三分之一,他需要保持清醒来完成这场对话。”
铁门的锈迹比照片里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苏晚星伸手去推时,金属摩擦的声音就像一把钝刀刮过耳膜,细碎的红锈簌簌地落在她白色帆布鞋的鞋尖上,就像撒了一把晒干的枸杞。
她望着门缝里那架歪扭的纸飞机,机翼边缘被雨水泡得皱巴巴的,突然想起程昱大学时总喜欢用草稿纸叠飞机砸她的后背——那时他说“晚星,你回头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而她会抓起《模拟电子技术基础》课本追着他满教室跑。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
苏晚星推开门的瞬间,空气中飘起了陈年樟脑丸的味道。
正中央的长桌铺着米白色的桌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遗失的物品:碎成三瓣的翡翠耳坠(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笔尖磨秃了的中性笔(前世写剧本用了三年),还有半本卷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皮上“苏晚星”三个字是她用铅笔写的,字迹被反复描过,深到划破了纸张。
程昱坐在桌首的木椅上。
他比三个月前瘦了一圈,白色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滚动。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眼尾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布满了眼白:“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就像砂纸擦过铁皮,“我就知道你会来。”
苏晚星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
椅腿刮过地面的声音让程昱的肩膀抖了抖。
她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垂眼盯着那些物品——翡翠耳坠的断口还沾着前世舞台事故时的血,她记得很清楚,那天程昱在后台抱着她喊“别怕,有我在”,可下一秒就把她推向了晃动的升降台。
“我不是为了你而来。”她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还要轻柔,就像一片落在水面上的叶子,“是为了我自己。”
程昱的手指抠进桌布,指节泛白:“你看,我都留着。”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些东西,“他们说要烧掉,我说不行,晚星的东西必须留着。”他突然笑了,眼尾挤出了泪水,“你看这支钢笔,你大二写论文时摔坏的,我拿到专柜修了七次才修好……”
苏晚星从包里取出照片。
相纸的边角被她摸得毛糙了,上面是她和陆野在野食后厨的合影——她穿着陆野的花围裙,举着一碗刚熬好的菌汤,陆野侧头看着她,嘴角挂着一抹笑意,锅铲还握在手里。
“这是我现在的家。”她把照片推了过去,“你给的资源、人脉、机会,我都利用了。”她的指尖划过照片里蒸腾的热气,“但没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快乐。陆野给我的这碗汤,让我觉得活着是值得的。”
程昱的手指突然抽搐起来。
他盯着照片,喉结动了动:“可我爱你……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颤音。
苏晚星摇了摇头。
她想起前世程昱把她的行程表精确到分钟,想起他撕毁了她所有想演的文艺片剧本,说“这种角色不赚钱”,想起他在她旧伤发作时捏着她的下巴灌止痛药,说“明天的代言不能推”。
“你爱的是‘拥有我’的感觉。”她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就像一把刀划开了迷雾,“当你发现我不再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你就想毁掉我——这才是最深的侮辱。”
程昱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倒去。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白里的血丝更加浓重了:“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为什么要等我毁了你一次才醒悟?”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溅在桌布上,洇出一个深色的圆圈。
苏晚星站了起来。
她望着程昱扭曲的脸,突然想起系统今早的提示:【他的执念核心是“被需要”,摧毁他的不是恨,而是“我从未真正被需要”的恐惧】。
她伸手把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轻轻地放回桌上,书脊摩擦桌布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程昱的心里。
“因为我曾经也以为,被爱就是被控制。”她转身朝门口走去,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清脆作响,“你可以恨我,但别再用‘爱’当借口。真正的爱,是希望对方活得更好,而不是活在你设定的剧本里。”
门在她身后关上时,程昱听到自己的膝盖砸在地面上的闷响。
他盯着桌上的照片,苏晚星的笑容那么灿烂,亮得他眼睛生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颁奖典礼、综艺录制、野食门口的背影……每张照片都标着“2023.3.15 14:07 笑,露八颗牙”“2023.5.2 19:12 皱眉,可能胃疼”。
他一根一根地删除照片,指尖在屏幕上颤抖着,直到停在那张影后颁奖照——她举着奖杯,陆野站在侧后方,手轻轻地护着她的腰,嘴角的笑容比奖杯还要耀眼。
他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十分钟。
窗外的阳光移过他的手背,就像陆野厨房里那碗汤的温度。
最后他按下删除键,相册空了,屏幕黑了下去,映出他泛红的眼睛。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律师的电话:“老周,启动资产冻结申请。所有程氏股份,转入‘晚星艺术基金’监管池,用于艺人心理援助。”说到“心理援助”时,他的喉咙发紧,“另外……帮我联系陈警官,我要自首。”
野食后厨温暖的黄色灯光笼罩着苏晚星。
她蹲在矮凳上,面前放着揉好的面团,陆野在她对面擀饺子皮,擀面杖与案板碰撞的“咚咚”声就像心跳声。
系统提示突然在视网膜上亮起红光,她眨了眨眼,看清了那行字:【执念消解完成——程昱已提交自首书,附带程氏资本操控司法证据链】。
“怎么了?”陆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放下擀面杖,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有点凉。
苏晚星抬起头,看到他围裙上沾着面粉,就像落了一层薄雪。
她把手机递了过去,系统提示的蓝光映照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陆野看完后,转身从灶台上舀了一碗热汤:“苦涩的过去已经咽下,现在该尝尝甜蜜的滋味了。”汤碗递到她面前时,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尾。
她靠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姜葱香味。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次亮起,就像一把星星撒在了黑丝绒上。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阿杰发来的消息:“基金官网评论区炸锅了,有粉丝说‘原来最狠的复仇,是活得让他配不上’。”
陆野拿过她手里的汤碗,吹了吹又递了回来:“要尝尝新调的虾肉馅吗?”他指了指案板上的竹匾,“这次没放姜,你上次说吃多了胃不舒服。”
苏晚星舀起一勺汤。
鲜甜的滋味漫过舌尖时,她突然想起下午程昱说的“为什么不早点走”。
现在她明白了——有些路,必须自己走到尽头,才能看清来时的方向。
矮凳的木腿在地上蹭了蹭,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目光落在灶台上的便签本上。
陆野新写的便签还没撕掉:“今晚的饺子,包的是‘明天’。”
风从半开的窗户钻了进来,掀起了便签纸的一角,露出了下面未写完的字迹——是他昨晚列的“共益体”合作方名单,名字里有几个她没见过的,带着淡淡的墨香,就像春天刚发芽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