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色的雾气如毒蛇般在镜中盘绕,吞噬了她最后一丝轮廓。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雾气深处传来,带着古老而邪异的调子,在林晚昭耳边回响:“香燃三重,命归九幽。”
这声音,竟与刘嬷嬷临死前那空洞的眼神如出一辙!
林晚昭瞳孔骤缩,指尖的断音匣残片传来一阵冰冷的灼痛。
她明白了,刘嬷嬷的神魂早已被侵蚀,记忆如同被蛀空的朽木,轻轻一碰,便只剩下纷扬的尘埃。
想从这样一具傀儡的残魂中窥探主谋,无异于缘木求鱼。
她霍然起身,不再看那诡异的铜镜。
浓黑的墨汁在砚台里翻滚,她提笔,手腕沉稳如山,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决绝的判断——她不是主谋,只是最后一环。
与此同时,皇城司内,灯火通明。
沈知远玄色的官袍上沾染了停尸房的阴冷气息,他将一卷宗重重拍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七个人,全都是近一个月内暴毙的内侍监杂役。”他声音冷冽,指向卷宗上的名字,“死状完全一致,口鼻溢出幽绿色的粘液,十指指尖焦黑,仿佛被烈火焚烧过。”
站在一旁的周玄眉头紧锁,他捻起从刘嬷嬷遗落的那枚银针上刮下的微量香灰,眼神专注。
沈知远继续推断,语速极快:“这种程度的侵蚀,绝非一日之功。我断定,宫中必有某处密室,香炉日夜不熄,才能将活人熏成这般模样!”
话音未落,周玄已将那点香灰置于一个巴掌大的古朴铜盘之上。
那盘名为“梦解盘”,能解万物残存之念。
他指尖燃起一簇淡蓝色的真气,点在香灰之上。
“嗤”的一声轻响,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却在空中诡异地凝而不散,竟勾勒出一幅流动的幻影!
那是一座深埋地下的石室,阴暗潮湿。
九口巨大的青铜香炉并列而据,炉中燃烧着与镜中别无二致的幽绿火焰。
每一座炉前,都跪着一个僵直的人影,身形伛偻,背影赫然与宫中近期失踪的那些官奴一模一样!
画面一闪即逝,周玄脸色煞白,沉声道:“是九幽引魂香!他们不止是要杀人,更是在炼魂!”
消息传回镜渊堂,林晚昭的眼神冷得像冰。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早已残破的紫檀木盒,里面只剩下一点点已经干涸的膏体。
这是她母亲,前任听魂者留下的安魂膏。
她划破指尖,却并未滴入自己的心头血,而是以秘法催动,逼出一滴色泽、气息都与心头血别无二致的伪血,混入了那残存的膏体之中。
“红绡,去国子监的偏院,将此物供上,焚香引雾。”她将木盒递给心腹侍女,声音平静无波,“记住,只引雾,不驱邪。”
自己则转身步入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盘膝而坐。
她要以自身为饵,以心感之力,捕捉这京城方圆十里之内,所有即将消散的执念。
夜色如墨,子时三刻。
国子监偏院的香雾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浓郁,仿佛活了过来。
静坐暗室的林晚昭猛然觉得胸口一窒,一股尖锐的刺痛贯穿心脉!
不是来自近处,而是来自百里之外的某个角落!
一个濒死的男子正在用尽最后的气力无声嘶吼,那绝望的执念跨越了空间,狠狠撞入她的感知——
“我……我不想烧……可是香……香已经进了骨头……”
画面在脑海中炸开,正是周玄在梦解盘中见到的那座地下石室!
幽绿的炉火跳动着,映亮了石室深处一行仓促刻下的字迹:乙巳三七,续引。
续引……续的是谁的命?引的又是谁的魂?
林晚昭眼中杀意毕现。
她立刻传令周玄:“不必再等!以‘虚魂阵’模拟安魂膏的气息,将范围扩大十倍,我要让这满城游荡的香雾,主动来寻我!”
三日后,一只漆黑的夜行蝙蝠像喝醉了酒,一头撞进了偏院的虚魂阵中,当场毙命。
周玄熟练地剖开蝙蝠腹部,从中取出一枚蜡封的香丸。
香芯被小心翼翼地剖出,在烛火下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
“是阴髓草和魂烬粉。”周玄的嗅觉灵敏无比,“这两种都是至阴至邪之物,能锁人生魂。但……还缺一味主料,一味能让香气精准寻到听魂者的引子。”
林晚昭看着那枚香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知道缺什么。缺的是‘听魂者’的眼泪。”
他们在等她悲伤,等她为了逝去的母亲、为了无辜的死者而哭泣。
眼泪,是听魂者最脆弱的情感流露,也是最强大的力量引信。
“想等我哭?”她轻声自语,眼中却无半点泪意,只有燃起的烈火,“可我林晚昭,偏不哭。”
她再次划破指尖,这一次,殷红的真血滴落,如最灼热的岩浆,融入那枚墨绿色的香丸之中。
以血代泪,以恨为引!
“此香,名为‘逆引香’。”她将改造后的香丸交予闻讯赶来的御前卫统领李怀恩,“此香遇热则发,不必点燃,便可令那些被操控的傀儡,自焚神识,彻底解脱。”
当夜,李怀恩亲率御前卫,如神兵天降,突袭了京郊三处早已被锁定的可疑宅院。
行动雷厉风行,五座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青铜香炉被当场砸毁,十二名被囚禁的官奴被成功救出。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被救出的十二人,无一例外,全都神志混沌,双目空洞,口中只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香不能断……香断了……人就亡了……”
林晚昭赶到现场,看着这些形同活尸的人,面沉如水。
她取出那枚断音匣残片,轻轻贴在其中一人的心口。
冰冷的触感下,她感知到了那被香雾层层包裹的、几乎快要熄灭的残魂深处,竟还藏着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执念。
“救……救孩子……”
“在……井……井底……”
林晚昭猛然闭上双眼,将心感催动到极致。
破碎的意念如潮水般涌来,最终,她在脑海中清晰地录下了九个地名。
全都是京城内早已废弃的枯井!
回到镜渊堂,夜已深沉。
林晚昭静坐于那面古老的铜镜前,还未等她动作,镜渊堂内所有的烛火都剧烈地摇曳起来,仿佛有无形的狂风过境。
她感到血脉深处,属于前任听魂者,她母亲的亡魂,正在前所未有地剧烈震颤!
镜面之上,幽绿的雾气再次翻涌,这一次,却清晰地凝聚成了一幅画面。
那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之底,一名身形婀娜、脸上戴着薄薄面纱的女子,正静静地站着。
她的手心,捧着一枚尚未燃烧的幽绿香丸。
她仿佛感觉到了林晚昭的窥探,缓缓抬起头,隔着镜面与时空,与她对视。
女子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传入林晚昭的魂魄深处:“你娘临死前,也曾这样看着我。她说,别让这香……点起来。”
话音未落,她手中那枚香丸竟无火自燃!
幽绿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她,女子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便在火焰中化为一捧飞灰,消散无踪。
“噗——”
林晚昭猛然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喷出,腥甜的气息弥漫开来,她的眼、耳、口、鼻,竟同时渗出细密的血丝!
强行窥探这等禁忌,让她受到了剧烈的反噬。
但她毫不在意,只是踉跄着扑到桌案前,抓起笔,用尽全身力气,在纸上疾书,字迹几乎要刺穿纸背——
娘,你早就想灭了这炉火——这一次,我替你动手!
就在她写下这句话的瞬间,城南,一处偏僻的枯井之中,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绿烟,正悄无声息地从井底升腾而起。
它如同一条有生命的细蛇,蜿蜒着,缠绕上井边一个孩童遗落的、已经褪色的布鞋。
火种未绝,只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