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残局收拾
青龙山的深秋，带着劫后余生的肃杀。焦黑的断木与倾颓的墙垣间，工匠和弟子们忙碌的身影如同迁徙的蚁群，搬运木石，清理瓦砾，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着远处山涧的水声，竟奇异地交织出一曲重建的乐章。
听涛小院仿佛成了这片忙碌景象中唯一的孤岛，静谧得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秦渊披着简心为他准备的青色外袍，坐在院中石凳上，看着掌心一片枯黄的梧桐叶缓缓旋转、飘落。他并未运功，体内依旧空空荡荡，那曾经浩瀚如海的混沌内力仿佛从未存在过。但当他凝神于这片落叶时，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它脉络中水分细微的流逝，感受到它脱离枝头时那微不可察的依恋与决绝，甚至能隐约“听到”它归于尘土后，将化作养分，以待来年春日的无声承诺。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力量并未消失，只是化入了更细微、更本质的层面，与呼吸、与心跳、与这天地万物的生息运转融为一体。
“看什么这么出神？”简心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她端着一只白瓷药碗，袅袅走近。碗中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但她行走间裙裾微漾，带起的风里却有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清雅药香。
秦渊收回目光，看向她，唇角自然地带起一抹温和：“看它…如何…归根。”他的声音虽仍有些中气不足，但比初醒时已流畅许多，那份因虚弱而显出的缓慢，反而赋予他言语一种沉静的力量。
简心将药碗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顺势在他身旁坐下，仔细端详他的气色。“能静下心来观察叶落归根，看来你是真的‘空’下来了。”她语气带着几分欣慰，又有几分医者的严谨，“《太素针诀》有云，‘至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你如今的状态，倒是暗合此理。只是这‘空’与‘虚’的关口最是难熬，需徐徐图之，切忌操之过急。”
秦渊颔首，端起药碗，将那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放下碗，目光掠过远处山道上络绎不绝运送物资的队伍，问道：“苏兄…近日怕是…脚不点地吧？”
简心轻叹一声：“何止是脚不点地，我看他恨不得化身三头六臂。整顿内务，抚恤伤亡，调配资源，应对各方打探……还要分神关注京城和北地的动向。文若海先生跟在他身边，据说这几日都清减了不少。”
正说着，院外便传来了苏墨清朗却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背后议论人，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只见苏墨施施然步入小院，依旧是青衫羽扇，只是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显是休息不足。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着崭新黑色劲装、袖口以银线绣着流云羽纹的护卫，行动间悄无声息，气息沉凝，眼神锐利而恭谨。这便是新整编的“墨羽卫”，已然初具锋芒。
“苏兄。”秦渊和简心同时招呼。
苏墨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自顾自地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揉了揉眉心，苦笑道：“秦兄，简姑娘，你们是不知道，如今这‘沧海剑仙’的名头可是响彻寰宇，每日递到总舵想要拜会、求助、甚至是挑战的帖子，都快堆成山了。幸好我早有先见之明，对外只宣称你在闭关疗伤，否则这听涛小院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
秦渊闻言，唯有摇头苦笑：“虚名…累人。还是…苏兄清净。”
“我倒是想清净。”苏墨羽扇轻摇，驱散了几分倦意，神色转为郑重，“说正事。‘墨羽卫’初步整训完毕，剔除了所有不可靠的因子，补充了新鲜血液，如今规模三百人，皆是对青云阁、对……我们的事业，绝对忠诚之辈。其职责不仅是护卫总舵与要人，更将负责执行一些特殊任务，监控江湖异动，尤其是……幽冥之气的残留。”
他指了指身后两名默立的护卫：“这是墨羽卫的正副统领，萧寒，赵影。日后秦兄与简姑娘在总舵内外的安全，主要由他们负责。”
萧寒、赵影上前一步，向秦渊和简心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无声却透着干练。
秦渊微微颔首：“有劳。”
苏墨继续道：“内部清理已近尾声，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放的放。借着此次契机，我将阁中一些陈腐的规矩也顺势革除了不少，阻力比预想的小。徐长老、赵长老等人如今倒是颇为配合，主动将手中部分权柄移交了出来。经此一役，青云阁算是剔除了腐肉，虽然伤痛，却也迎来了新生之机。”
他的话语平静，但秦渊和简心都能想象到这短短数日内，苏墨经历了何等雷霆手段与错综复杂的博弈。权力的更迭，从来都伴随着血腥与阵痛，苏墨能在此刻坐在这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新生”二字，其背后付出的心力与决断，绝非寻常。
“外部情况如何？”秦渊更关心大局。
苏墨羽扇轻点桌面：“北地济南，你旧部李铁山来信，京营虽然后撤百里，但小股侦骑骚扰不断，似是试探。朝中关于如何对待靖北盟，争议极大。清军方面，多尔衮似乎也在调整部署，暂时未有大规模南下的迹象，但关外粮草调动频繁，恐有大动作在酝酿。”
“西域方面，”苏墨顿了顿，看了秦渊一眼，“刚收到玉罗刹传来的消息，她用非常手段稳住了圣教内部，镇压了几名试图借幽冥之劫生事的长老。但她提及，西域诸国近来有些异动，似乎与一些流传的‘末日预言’有关，背后可能有黑巫教残存势力的影子。”
“至于京城，”苏墨语气微沉，“皇极钟自鸣事件影响深远。皇帝虽只清醒片刻，但确实过问了‘西南异象’（指青龙山之变），态度微妙。曹化淳余党仍在活动，试图反扑。而更值得注意的是，据韩赞周公公暗中传递的消息，陛下似乎……有意召见几位在野的贤达，其中，可能包括我，甚至……若秦兄你伤势无碍的消息传开，也可能包括你。”
秦渊目光一凝。崇祯皇帝在这个敏感时刻，意图召见江湖势力首领，其用意耐人寻味。是安抚？是利用？还是……感受到了更深层次的威胁，意图寻求新的力量平衡？
“此外，”苏墨压低了些声音，“各地零星上报的幽冥残留事件，虽都被及时处理，但频率似乎在缓慢增加。玄字库秘档中提到，幽冥古道虽被封，但其与此界的‘连接点’或者说‘伤口’并未完全愈合。九幽的意志如同潜伏的毒蛇，仍在不断尝试渗透。我们之前的胜利，只是打断了它最猛烈的一次入侵，却并未根治。”
院内一时陷入了沉默。秋风穿过竹林，带来阵阵凉意。残局虽在收拾，但更大的风云，显然正在天际积聚。
秦渊沉默良久，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摊开掌心，那里空无一物。他凝视着空荡荡的手心，仿佛在审视着自身，也审视着这纷乱的世道。
“力量…需要…新的…形式。”他缓缓开口，字句清晰，“过去…倚仗内力…刚猛无俦…却也…易折。如今…虽空…却觉…感知更敏…与天地…更近。”他看向苏墨和简心，“我想…重新…练剑。”
苏墨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秦兄是想……”
“不从…内力起。”秦渊目光投向院中那棵老树，眼神专注，“从…呼吸起…从…心跳起…从…这落叶…山风…流水起。剑招…亦需…重塑。”
简心闻言，嫣然一笑：“这倒与《太素针诀》中‘以神驭针，以意行气’的至高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许，我可以将一些调和气血、孕养神意的法门与秦大哥一同参详。”
苏墨抚掌轻笑：“妙极！秦兄破而后立，若能走通此路，或许正契合了祖师所言‘归墟与生机之平衡’的真意。这已非单纯的武道，近乎于‘道’了。需要什么资源，青云阁倾力支持。”
秦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深知前路漫漫，体内那“空”与“盈”的平衡极其微妙，重塑剑道的想法更是大胆而艰难。但他心志坚定，既已看清方向，便不会回头。
接下来的日子，听涛小院成了秦渊的悟道之地。他不再试图凝聚内力，而是每日静坐，感受晨曦暮霭、风霜雨露的变化，感受自身血脉的流淌、脏腑的蠕动。他拿起那柄陪伴他多年的残剑，不再追求凌厉的剑气与速度，只是最简单的一刺、一劈、一格，用心去体会剑身划破空气的细微阻力，去感受手腕、腰腹、乃至全身每一块肌肉与之协调的韵律。
简心则一边照料他的身体，一边与他探讨《太素针诀》中关于生机、平衡的奥义，有时甚至以银针模拟剑气，与他切磋印证。她的生机之力，恰好能中和秦渊在感悟那宏大“混沌”意境时，可能产生的虚无与寂寥之感，如同给冰冷的宇宙点燃了一盏温暖的灯火。
苏墨偶尔会来，带来外界的消息，也与秦渊探讨天下大势与应对之策。他并未催促秦渊恢复战力，反而极为支持他这看似“缓慢”的修行。因为他隐约感觉到，秦渊正在探索的，或许是对抗未来更大危机的关键。
青龙山在缓慢而坚定地愈合着伤口，新的秩序在废墟上建立。墨羽卫如同一张逐渐张开的黑色大网，以金陵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渗透。江湖上关于“沧海剑仙”的传说愈发神乎其神，而当事人，却在这幽静的小院中，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关乎自身与世界本源的深刻蜕变。
残局正在一点一点被收拾，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短暂的宁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间隙。
【下章预告】
秦渊于空寂中重塑剑道，简心以生机相辅，二人探索武道医道融合之新境。苏墨整肃后的青云阁焕发新生，“墨羽卫”初露锋芒，开始监控天下幽冥残留。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京城诏书猝然而至，崇祯皇帝竟欲召见苏墨与秦渊！与此同时，北地济南局势骤然紧张，李铁山传来紧急军情；西域玉罗刹遭遇不明势力挑战，魔教内部暗流再生；各地幽冥残留事件频度陡增，似有组织迹象。第三百零一章《善后风云》，看这看似平息的局面下，如何因一纸诏书与四方暗涌，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