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逝者如斯
胜利的欢呼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与深入骨髓的疲惫。济南城内外，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硝烟与血腥，而是更加沉重、更加难以消散的悲恸与死亡的气息。
秦渊强撑着伤体，在苏墨与简心的陪同下，走遍了残破的城墙与化为焦土的战场。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袍泽未寒的尸骨之上。断戟残枪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破损的旌旗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动，那些昨日还一同浴血奋战的熟悉面孔，如今已冰冷僵硬，以各种惨烈的姿态，永远凝固在了这片他们誓死守卫的土地上。
黄得功失去了一条手臂，用剩下的独臂拄着刀，默默指挥着士兵收殓遗体，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却死死咬着牙不让它落下。刘宗敏骂骂咧咧，声音却带着哽咽，亲手将一名被乱箭射成刺猬的亲兵队长眼皮合上。张煌言站在运河边，望着漂浮着杂物与尸体的浑浊河水，久久不语。连一向冷漠的江辰，在路过一片堆积如山的清军尸体时，脚步也微微停顿，那双幽紫的眸子扫过那些同样年轻、却带着异族特征的面孔，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没有盛大的凯旋仪式，只有无声的哀悼与繁重得令人窒息的善后。
苏墨展现了他惊人的统筹能力。在他的主持下，一道道命令被高效执行：阵亡将士与百姓的遗体被小心收殓，登记造册，集中安葬于城南新划出的“英烈冢”，秦渊亲自题写碑文“碧血丹心，永镇山河”。伤员被集中到几处相对完好的院落，由简心带领所有医者全力救治，药王谷的医术与秦渊麾下、江湖援军中的医道高手通力合作，与死神争夺着每一条生命。缴获的清军物资被清点入库，铠甲兵刃、粮草马匹，虽不足以完全弥补消耗，却是眼下维系生存的宝贵资源。城内废墟的清理在“工赈营”的基础上再次扩大，百姓们怀着悲恸与希望，默默清理着家园的残骸。李过、刘宗敏所部被正式安置在城外预设营地，苏墨按约定送去了首批粮草物资，态度不卑不亢，既表达了谢意，也明确了界限。江湖各派援军在休整后，大部分选择离去，他们各有基业，无法久留。岳凌云、石破天等人与秦渊、苏墨郑重道别，约定互通声气，共抗清虏。少数无门无派或被济南血战感召的侠士，则选择留下，加入了秦渊麾下。
官衙议事厅内，气氛凝重。秦渊坐于主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苏墨、黄得功、刘宗敏、张煌言、穆人清、冲虚道长等核心人物齐聚，连伤势稍稳的江辰也默立一角。苏墨将一份粗略的统计文书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初步清点，我军……阵亡一万三千七百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四千余，轻伤无数。城内百姓，死伤逾五万，房屋损毁近七成。现存粮草，即便算上缴获，按最低配给，仅能维持十日。箭矢、火器、守城器械，几乎耗尽。”每一个数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狗日的鞑子！”刘宗敏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眶通红。黄得功独臂握拳，青筋暴露：“这笔血债，迟早要让他们百倍偿还！”张煌言叹道：“当务之急，是安抚人心，恢复元气。阵亡将士的抚恤，伤员的救治，百姓的安置，皆是重中之重。”秦渊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抚恤之事，由苏兄全权负责。阵亡将士，无论原属何部，皆按最高标准发放抚恤，其家眷，由我等共同奉养。若有子嗣，我等便是其父兄！”众人动容，此诺重于泰山。“伤员救治，拜托简心和诸位医道同仁，所需药材，不惜代价。”秦渊看向简心，简心用力点头。“百姓安置，由张将军协同府衙旧吏办理，以工代赈，清理废墟，重建家园。”“城防修缮，由黄将军、刘将军负责，缴获的清军器械，可堪用的，立刻装备部队。”“穆长老，冲虚道长，江湖朋友的联络与城内治安，还需二位多多费心。”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千头万绪的善后工作分配下去。众人领命，无不凛遵。最后，秦渊目光看向苏墨和李过、刘宗敏：“苏兄，李将军，刘将军，关于未来……有何高见？”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济南守住了，然后呢？李过与刘宗敏对视一眼，李过沉声道：“秦统领，苏公子，济南血战，天下震动。清军此番受挫，必不会甘休。单凭济南一城，难以久守。我等意欲以济南为基，联络四方抗清义士，整合力量，共图大业！”他所说的“大业”，自然是指抗清复明，但也隐含了闯军自身的诉求。苏墨摇动折扇，接口道：“李将军所言，正合我意。然整合非易事。需有名号，有章程，有粮饷来源。名号，可暂称‘济南抗清盟’，以秦兄为首。章程，需明确各军权责、粮草调配、功过赏罚。粮饷……乃眼下最大难题。”秦渊点头：“名号、章程，可由苏兄与李将军、诸位共同拟定。粮饷之事……”他沉吟片刻，“我拟派人南下，联络江南义士，同时……或许可以向朝廷上表，陈明济南战况，请求支援。”“朝廷？”刘宗敏嗤之以鼻，“那些官老爷，自己都顾不过来，还会管我们死活？”苏墨却道：“秦兄此议，不失为一策。哪怕只得些许名义上的支持与钱粮，也能缓解燃眉之急，更能吸引更多心向大明之人来投。只是，派何人南下，何人上表，需仔细斟酌。”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初步确定了以秦渊为首的“济南抗清盟”框架，以及一系列休养生息、整合力量的方略。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开始，内部各方势力的磨合，外部清军的威胁，粮草物资的匮乏，如同三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夜色深沉，秦渊独自一人来到英烈冢。新垒的坟茔一眼望不到头，冰冷的石碑在月光下泛着清辉。他缓缓走过每一座坟前，仿佛能听到那些逝去袍泽最后的呐喊与嘱托。他在一座特别的坟茔前停下，那里埋葬着铁山营最后的老兄弟，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一把断剑。“兄弟们……”秦渊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们安心去吧。只要秦渊一息尚存，必不负尔等所托，驱除鞑虏，复我山河！”他闭上眼，体内那片混沌之海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激荡的心绪，缓缓流转，冰寒与生机交织，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发现，经过连番血战与最后那近乎透支的爆发，这股新生力量虽然依旧难以完全掌控，但与自身的联系却更加紧密，仿佛已成为他血脉、意志的一部分。那“言出法随”的领域之力，并非可以随意施展，似乎与他的精神、意志乃至某种玄妙的“势”息息相关。“力量……”他喃喃自语，“还需要更强的力量，更需要……运用这力量的心与道。”
就在他沉浸在思绪中时，一道红影，如同暗夜中燃烧的火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秦渊猛地警觉，豁然转身：“谁？”月光下，玉罗刹俏生生而立，红衣似血，容颜绝世，与周遭的肃杀悲凉格格不入。她看着秦渊，眼神复杂，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是你？”秦渊眼神一冷，“‘惑心散’之事，你作何解释？”玉罗刹轻笑一声，声音酥媚依旧，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张扬：“小冤家，一见面就兴师问罪？若非姐姐我故意在那药材里留下线索，你那小心上人，能那么快发现端倪？若非我暗中调整了‘惑心散’的剂量和散布范围，你们的内乱，岂会只是那般小打小闹？”秦渊目光锐利：“你与清军合作是真！”“合作？”玉罗刹嗤笑，“各取所需罢了。额尔德木图那老怪物想乱你们军心，我想要他萨满一脉的‘通灵秘术’和清军允诺的传教之权。至于你们……”她美眸流转，落在秦渊身上，“若是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被灭了也是活该。不过，你们倒是没让姐姐失望。”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幽深：“秦渊，这乱世，非黑即白。清廷是虎，朝廷是狼，闯军是豹，你们这所谓的抗清盟，又能是什么呢？姐姐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在这棋局中，为自己，也为……某些在意的人，多留几条路罢了。”说完，她不等秦渊回应，纤手一扬，一道红光射向秦渊。秦渊下意识接过，入手是一块温润的红色玉牌，上面刻着诡异的火焰纹路。“这是‘圣火令’，持此令，可在危急时，向我圣教麾下势力求援一次。”玉罗刹身影渐渐融入黑暗，只留下袅袅余音，“算是……姐姐预付的酬劳。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待他日……再向你讨还。”红影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秦渊握着那枚尚带着玉罗刹体温的“圣火令”，眉头紧锁。这个妖女，行事莫测，亦正亦邪，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这枚令牌，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是清军退去的方向，也是更广阔、更残酷的战场。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脚下的路，布满荆棘，但他必须，也只能，前行。
【下章预告】
善后初定，联盟初成，然内忧外患依旧如芒在背。第二百三十八章《生者前行》，看秦渊与苏墨如何整合李过部、残军与江湖力量，将这脆弱的“济南抗清盟”真正运转起来？南下筹粮与北上请援的使者，将面临何等挑战与机遇？秦渊体内新生力量隐患未除，他能否找到彻底掌控之法？玉罗刹留下的“圣火令”与那句“预付酬劳”，又隐藏着怎样的玄机？而清廷在经历济南之败后，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凶猛的反扑正在暗中酝酿！生者前行，每一步都关乎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