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老房子那天,阳光亮得晃眼。那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老宅,据说有上百年历史了,木头都朽了,墙也歪了,不得不拆。
工人们爬上房顶,先掀瓦。干得正热火朝天,忽听一个工人“咦”了一声,从主屋正梁的缝隙里,掏摸出个东西来。那是一只鞋,一只旧得不能再旧的红绣花鞋。
鞋面是暗红色的缎子,上面用金线银线绣着缠枝莲花的图案,虽然蒙了厚厚的灰尘,但还能看出昔日的精致。鞋子很小,一看就是旧时裹小脚的女人穿的,三寸左右,鞋底是厚厚的木头的,已经有些开裂。
“真晦气!”我爹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老辈人传说,房梁上发现单只的鞋,尤其是红鞋,非常不吉利,多半是以前镇宅或者下了什么咒的。他嫌不干净,顺手就从工人手里拿过那只鞋,扔进了旁边准备饭的临时灶膛里。火苗“呼”地一下窜起来,很快就把那只红绣鞋吞没了,发出一股焦糊味。
当时谁也没在意。直到晚上。
我们暂时住在老宅旁边的临时板房里。睡到半夜,全家都被一种声音惊醒了。
“嗒……嗒……嗒……”
声音很清晰,不紧不慢,就像有人穿着一双木底的鞋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来回踱步。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这头。
我爹壮着胆子吼了一声:“谁?”
声音戛然而止。
可等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嗒……嗒……嗒……” 又响了起来,这次好像更近了,就在板房外面,贴着墙根走。
我娘吓得缩在被窝里发抖。我最小的妹妹,才六岁,直接吓哭了,小脸煞白,指着黑漆漆的窗户外面,哆哆嗦嗦地说:“有个……有个穿红鞋的阿夷(阿姨)……没有脸……在床边瞪着我……”
这一下,全家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爹赶紧拉开灯,屋里屋外检查了个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可只要一关灯,那“嗒……嗒……嗒……”的木屐声准时就又响起来,搅得人心惊胆战,一宿没睡。
第二天,我爹顶着一对黑眼圈,赶紧去邻村请来了有名的神婆申奶奶。
申奶奶来了之后,也没进板房,就在老宅的废墟边转了转,闭眼掐指算了算,脸色就沉了下来。她对我爹说:“你们啊,闯祸了!那梁上的红绣鞋,是以前一个冤死的女人的。她死的时候只穿着一只鞋,另一只不知怎么藏梁上了。你们倒好,把人家剩下这只鞋给烧了。她没了鞋,找不到路,只好回来找你们要另一只。要不找回来,她就得一直跟着你们家。”
我爹一听,脸都白了,后悔不迭:“申婶,那可咋办?另一只鞋早就没影了,上哪儿找去啊?”
申奶奶叹了口气:“找是找不回来了。找个替身吧。你去找块旧瓦片,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假装是那只鞋,找个僻静地方,好好埋了,给她个安身之处。记住,埋的时候要诚心道歉,多说几句好话。”
我爹赶紧照办。从老宅废墟里挑了块相对完整的青瓦,用我娘的一块新红布包好,当天下午就拿到后山一个向阳的坡上,挖了个深坑,恭恭敬敬地埋了进去,嘴里不停念叨着:“有怪莫怪,小孩子不懂事,给您赔不是了,给您找了个新家,您安息吧……”
说也奇怪,那天晚上,那催命的“嗒嗒”声果然没有再响起。我小妹也睡得安稳,没再说看见穿红鞋的阿姨。
日子总算恢复了平静。但怪事并没完全结束。后来有一次,我上山砍柴,路过埋瓦片的那片山坡。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甜腻的香味,像是旧式的胭脂水粉味。可那片坡上,除了杂草和石头,什么都没有。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一个人去那个地方了。或许,那个找不到鞋的女人,真的把那个红布包着的瓦片,当成了她的归宿。只是她那抹不去的怨念,化作了那缕若有若无的胭脂香,还在提醒着后人,有些东西,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