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庄园的路上,苏挽月的心如同沉在冰海,预料中的囚禁、质问甚至更糟糕的场景在她脑中不断盘旋。她沉默地看着窗外,指尖冰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劳斯莱斯驶回那座熟悉的庄园,苏挽月的心沉静得出奇,像一场盛大喧嚣后留下的死寂。
她做好了面对冰冷镣铐、面对彻底失去自由的准备。
然而,当车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怔在原地。
暮色四合,庄园却不像往日只有零星灯光,而是处处点缀着温暖的光晕。
通往主楼的道路两旁,原本空置的雕花灯柱此刻全都亮起,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之前大片浓艳的、带着压迫感的红玫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晚风中摇曳的、清雅洁白的茉莉,空气里弥漫着她最熟悉的暗香。
她恍恍惚惚地走进去。冷硬的黑白灰主调被融入了更多温暖的米白、浅咖色系;她随口提过一句喜欢的某位抽象画家的画,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角落里那架三角钢琴上,不再空无一物,而是放着她最近常在书房翻阅的乐谱。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在她日夜筹划着如何逃离的时候,这座曾经让她感到窒息的牢笼,正在悄无声息地,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客厅中央,巨大的水晶吊灯调到了最柔和的亮度,下面摆放着一个精致无比的三层蛋糕,上面装饰着用糖霜描绘的月亮和星星图案。
“愣着干什么?”祁珩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他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愕,痞气地挑眉,“是不是以为,我们要把你抓回来,锁进地下室,用金链子拴在床头?”
苏挽月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祁瑾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精致的烛台,上面插着数字蜡烛。他神情依旧从容,点燃蜡烛,暖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映在他深邃的眼底,竟有了一种温柔。
“别听他胡说。”祁瑾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脸上,“过来,小月亮,许愿。”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郑重的认可:“这是你第一次,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力挽狂澜,拯救了苏家的纪念时刻。值得庆祝。”
苏挽月的心被重重一撞。她以为的审判日,变成了庆功宴?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她的努力,甚至……在为她庆祝?
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神,祁瑾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认真的调侃:“当然,如果小月亮想体验一下被链子锁起来的感觉,也不是不可以。”他故作思索状,“让我想想,你是喜欢金链子,银链子,还是……镶满钻石的链子?”
这荒谬又危险的问题,配上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竟然奇异地冲淡了空气中最后的紧张感。
苏挽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大半:“怎么,我说要你还真有啊?”
祁珩立刻凑过来,搂住祁瑾的肩膀,笑嘻嘻地爆料:“你别说,我哥他真有!他收藏室里……”
“祁珩。”祁瑾淡淡打断他,警告地瞥了一眼,后者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眼里却全是看好戏的笑意。
插科打诨间,之前机场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挽月从未在这对兄弟身上感受到过的、近乎“家”的荒诞温暖。
她被祁瑾轻轻推到蛋糕前。跳跃的烛光温暖地映照着她的脸。
“许愿吧。”祁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带着某种诱惑。
苏挽月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愿望……该许什么呢?
是许愿能够真正离开,回到她规划好的、没有扭曲爱意的自由人生?
还是许愿……这片刻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温暖与理解,能够再停留得久一些?
她想起父亲搂着姨妈走出酒店的画面,想起母亲平静麻木的眼神。
爱情的堡垒在她心中筑起了最高的墙,她畏惧那种软弱的、易碎的、充满背叛的情感。
她宁愿要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或者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
可身后这两个男人……他们不像她父亲那样虚伪,也不像她母亲那样懦弱。
他们强势、危险、不择手段,他们的爱如同强盗,不由分说地敲碎了她筑起的墙,蛮横地闯了进来,带着掠夺一切的架势,却也……带来了光。
原来,在她埋头拯救苏家,在他们看似纵容的背后,他们早已洞悉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症结。他们没有选择强行囚禁,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用一种她无法拒绝的“理解”和“庆祝”,在她坚固的心防上,撬开了一道缝隙。
她不知道这缝隙是通往更深的深渊,还是救赎。
许愿的时限到了。
苏挽月缓缓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灯光重新亮起。
祁瑾和祁珩站在她两侧,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她的宣判。
苏挽月转过身,目光扫过哥哥深邃的眼眸,又掠过弟弟带着紧张期待的脸,最后,她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蛋糕……看起来不错。”
她没有说愿望是什么。
但有些墙,一旦开始破碎,就再也无法复原。
而有些光,一旦闯入,便再难驱散。
金丝雀或许依然在笼中,但笼子的定义,似乎已经开始模糊。
蛋糕很美味,是苏挽月偏爱的低糖口味,带着茉莉花的淡淡清香。她小口吃着,味蕾感受着甜蜜,心头却五味杂陈。
客厅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是祁瑾不知何时摸清了她工作疲惫时用来放松的偏好。这一切都太过于恰到好处,像一张精心编织的、无比柔软的网,比冰冷的锁链更让她无所适从。
祁珩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只是靠在沙发上,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观察。
祁瑾则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姿态依旧优雅,偶尔端起酒杯抿一口,视线与她交汇时,不再带有最初那种审视猎物般的锐利,反而像在……等待。
她在等什么?等她的反应?
“我累了,想先回房休息。”苏挽月放下精致的银质小勺,打破了沉默。
她需要空间,需要独自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转变。
“好。”祁瑾率先回应,语气平和,“晚安,小月亮。”
“晚安。”祁珩也立刻跟上,声音比平时收敛了许多。
苏挽月微微颔首,起身离开。
走向二楼的每一步,都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目光如影随形,却没有了之前的压迫感,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护送。
回到那间已经完全按照她喜好布置的卧室,苏挽月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一种陌生的、酸涩又带着一丝暖意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
他们改变了策略。
他们不再试图用强权让她恐惧,而是开始用“理解”和“体贴”来瓦解她的心防。
这比直接的囚禁更可怕,因为它开始变得……诱人。
她想起刚才许愿时的犹豫。那一刻,逃离的愿望竟然没有那么坚定了。这发现让她感到恐慌。她怎么会对这两个危险的男人,对这座华丽的牢笼,产生一丝一毫的留恋?
是因为他们记住了她喜欢茉莉?是因为他们为她庆祝“胜利”?还是因为……他们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占有,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一些她不敢深究的东西?
她不是渴望平凡温暖的小女孩,她见识过爱情最丑陋的模样,她筑起的高墙就是为了抵御这种不可靠的情感。
可如果……如果这种“爱”不是软弱易碎的,而是像强盗一样,蛮横、坚定、不计后果,甚至带着摧毁一切也要和她在一起的决绝呢?
这种念头如同野火,在她荒芜的心原上悄悄点燃了一簇火苗。
与此同时,一楼书房。
“哥,她……好像没那么抗拒了?”祁珩难得有些不确定,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祁瑾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被云层半掩。“她在动摇。”他声音低沉,“但墙还在。”
他们通过苏挽月父母,拼凑出了她内心对爱情极度不信任的根源。那个道貌岸然的苏父,那个逆来顺受的苏母,共同在她心里种下了对“爱”的恐惧。
普通的追求、温情的攻势对她无效,甚至会让她更加警惕。
所以,他们换了一种方式。既然她不信软弱的爱,那就让她感受强大的、不容拒绝的“需要”和“认同”。
他们给她舞台,看着她发光,然后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凭力量挣脱时,再告诉她,我们看到了你的所有努力,我们欣赏你的能力,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会放手。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囚禁,旨在征服她的心,而不仅仅是束缚她的身体。
“那下一步……”祁珩看向哥哥。
“给她一点真实的缝隙。”祁瑾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让她感觉到,留在这里,并非只有失去。”
第二天清晨,苏挽月下楼时,发现早餐已经准备好,但餐厅里只有祁瑾一人。
“祁珩呢?”她随口问。
“公司有点急事,他先去处理了。”祁瑾为她拉开椅子,动作自然,“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他的态度平常得像对待一位合住的伙伴。苏挽月顿了顿,道:“约了苏氏的几位董事开会,稳定一下后续安排。”
“需要司机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带着一种试探。
祁瑾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只是将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推到她面前:“好。注意安全。”
这过于顺畅的“放行”,反而让苏挽月有些意外。她真的可以自由出门?没有监视?
当她独自开车驶出庄园大门,汇入车流时,一种久违的、掌控方向的感觉回来了。然而,奇怪的是,预想中的狂喜并未出现。心头反而萦绕着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会议很顺利,苏家董事们对她充满感激和信服。处理完公事,她本该立刻回去,却鬼使神差地将车开到了江边。她需要吹吹风,需要理清思绪。
独立解决了家族危机,获得了自由出入的权利,她似乎重新夺回了人生的主动权。可为什么,心里那个想要逃离的念头,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决如铁?
她看着江面起伏的波涛,忽然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她经过一家老字号糕点铺,想起祁珩似乎提过喜欢这家的核桃酥。等她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精致的纸盒。
当她提着那盒核桃酥回到庄园时,祁珩正靠在门厅,看到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一只得到意外奖励的大型犬。
“给我的?”他几乎是扑过来的,语气里的惊喜毫不掩饰。
苏挽月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顺路而已。”
祁瑾从书房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目光在苏挽月微红的耳根和祁珩兴奋的脸上扫过,没有说话,只是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裂痕,正在扩大。
微光,已然透入。
金丝雀是否还会向往笼外的天空?
或许,当笼子变得足够温暖,当饲养者学会了尊重她的翅膀,飞翔的欲望也会悄然改变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