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出租屋内,空气因三人的存在而显得格外凝滞。
烟味与廉价速溶咖啡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苏凛这段时间以来的主调。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张打印出的城市郊区卫星地图铺在桌面上,指尖在地图一角重重一点,一个红色的油性笔圈将那片区域框定。
“静园。”
苏凛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沈知意和杜骁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我们要拍的纪录片,不是躲在剪辑室里,用旁白和零碎的资料讲一个隔靴搔痒的故事。”他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锐利如鹰隼,扫过面前的两人,“我要一个人进去,带着针孔摄像机,拍下最真实的画面,拿到最直接的证据。”
杜骁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下意识前倾,声音都变了调:“进去?苏凛你疯了?那地方守卫森严,跟个铁桶一样!你是想……派人卧底?”
“不。”苏凛缓缓摇头,否决了这个看似最合理的猜测。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我不要派人去。我要他自己,心甘情愿地走进去。”
他没有给杜骁追问的机会,转身点开了身旁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一段经过剪辑的视频开始播放——正是几天前,肖玦在倾盆大雨中,失魂落魄地站在林晚曾经住过的公寓楼下,手中高举着那份早已被雨水浸透的文稿。
镜头拉得很近,将肖玦脸上每一丝痛苦、迷茫和不甘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那双曾经在商界翻云覆雨、睥睨一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卑微的祈求。
“他以为,他是在求一个和解的机会。”苏凛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引导着两人的思绪,“但他错了。他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是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林晚为何性情大变、为何宁愿身败名裂也要逃离他的答案。”
视频定格在肖玦仰天闭眼的瞬间,雨水冲刷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像一场迟来的洗礼。
“而这个答案,”苏凛关掉视频,房间重归昏暗,只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只有他自己亲手去拿,才会彻底相信。也只有他,有足够的身份和动机,让静园内部的人,为他打开那扇门。”
沈知意一直沉默着,此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意思是……利用肖玦?”
“是给予他一个选择。”苏凛纠正道,“一个看清真相的选择。至于他怎么选,那是他的事。”
次日,一条看似不经意的消息在星曜集团的内部论坛和几个核心员工的聊天群里不胫而走。
“听说了吗?苏凛那个小破团队要出差了,说是《静园纪事》的主创要去邻省勘景,为期一周。”
消息的源头,正是苏凛授意周柚“不小心”泄露出去的。
他深知,星曜集团内部,必然有肖玦的绝对心腹。
这个消息,会以最快的速度,一字不差地传到肖玦的耳朵里。
这既是烟雾弹,也是催化剂。
果然,当天晚上,星曜集团地下停车场。
一辆黑色的宾利欧陆在角落里静静蛰伏。
肖玦面无表情地打开后备箱,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凯夫拉防弹衣和几个火柴盒大小的超长待机定位器放了进去。
他动作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一场寻常的商务谈判。
“肖总!”助理陈砚从阴影里冲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惊惶与不解,“您不能去!这……这是违法闯入私人医疗机构!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
想!星曜的股价会崩盘的!”
肖玦关上后备箱,发出沉闷的一声“嘭”。
他转过身,夜色给他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金属光泽。
“如果法律能保护她,她就不会消失在静园。如果规则有用,苏凛就不会用那种方式向我宣战。”他冷冷地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下属,一字一顿地说道,“陈砚,如果法律和规则都保护不了她,那就让我来当那个违法的人。”
陈砚被他眼中那股决绝的疯狂震慑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车门打开又关上,引擎发出一声低吼。
两道雪亮的车灯划破了停车场的黑暗,像两把利剑,刺破了虚伪的平静。
宾利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猛地窜了出去,转瞬便消失在城市的夜色洪流之中。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那间出租屋里,苏凛正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个缓慢移动的红色光点,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掌控一切的弧度。
他早已通过暗网雇佣的顶级黑客,悄无声息地侵入了肖玦那辆车的车载智能系统。
就在肖玦启动导航,输入“静园”的那一刻,一条被精心篡改过的虚假路线已经悄然植入。
这条路,将引导他绕开所有主干道,驶向几十公里外,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山区警局旧址。
那里,苏凛为他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偶遇”。
山路崎岖,夜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腥味。
宾利的车灯在蜿蜒的公路上扫过,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前方一个急转弯处,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金属撞击声猛然响起!
肖玦瞳孔一缩,猛地踩下刹车。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歪歪扭扭地撞在了山体护栏上,车头已经严重变形,冒着丝丝白烟。
车身上,模糊地印着“xx疗养院护工专用”的字样。
他皱了皱眉,正犹豫是否要多管闲事,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从车里传了出来。
“救……救命……”
终究是无法坐视不理。
肖玦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空气冰冷,带着山野的湿气,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快步走到面包车旁,只见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满头是血,昏死过去。
而副驾驶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歪着头,似乎也失去了意识。
然而,就在肖玦的目光落在她垂下的手腕时,他的心脏猛地一停!
那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只银镯。
款式、花纹,甚至连那细微的磨损痕迹,都与他当年送给林晚的那只,一模一样!
轰的一声,肖玦的脑子炸开了。
所有的理智、计划、警惕,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疯了一样拉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将那个昏迷的女人从扭曲的座位上抱了出来。
一路风驰电掣,最近的镇医院灯火通明。
急诊室外,肖玦焦躁地踱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几分钟后,医生摘下口罩走了出来,对他摇了摇头。
“病人没有生命危险,但情况很复杂。”医生面色凝重,“她的身体有非常严重的长期药物依赖症状,伴有营养不良和肌肉萎缩。从初步诊断来看,很像是被长期非法拘禁,并被强制注射镇静类药物的受害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肖玦的心上。
非法拘禁……药物依赖……他不敢想象林晚经历了什么。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从女人身上找到的那个随身小包。
里面除了一些零钱,只有一本破旧的日记。
他发疯似的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一行潦草而无力的字迹,仿佛用尽了主人最后的力气:
“如果你看到这个,请告诉苏凛……我没有死,但我不能回去。”
苏凛!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肖玦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从纪录片到今天的车祸,这个男人的名字如影随形,串联起所有诡异的线索。
他不是敌人,也不是复仇者,他更像是一个……引路人?
肖玦猛地冲出医院,冰冷的雨点再次落下,打在他身上,他却毫无知觉。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只通过一次话的号码。
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苏凛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通来电。
“你现在相信了吗?”他没有给肖玦任何质问的机会,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她已经不是你记忆里光芒万丈的那个人,而你,也不是她绝望中等待的那个人。”
肖玦握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为什么?”
“但如果你还想救她,或者说,救出真正的她……”苏凛顿了顿,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就按我说的做。”
他报出了一组经纬度坐标。
“明天日出之时,带着你的装备,一个人来。别叫警察,更别带星曜的人。记住,肖玦,这一趟,不是为了你的星曜帝国,也不是为了你那可悲的声誉,是为了你自己。”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肖玦站在无尽的雨幕中,久久未动。
远处的山峦隐没在浓重的雾霭里,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藏着无数他无法窥探的秘密。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湿透的手机屏幕,低声呢喃,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那个藏在幕后的男人。
“苏凛……你到底是谁?”
就在手机屏幕因为通话结束而暗下去的刹那,一个后台运行的程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它的任务。
一段刚刚被秘密录制的音频,被自动上传到了一个加密的云端服务器。
那是医院里,那个戴着银镯的女人在短暂苏醒后,对守在床边的护士说的第一句话。
一句足以颠覆一切的话。
“谢谢你……可我不是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