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云墙，如同吞噬光明的巨兽，携着刺耳的骨笛尖啸，以无可阻挡之势压向云霞关。
阳光被彻底隔绝，城头仿佛提前进入了深夜，只有火把在诡异的墨色气流中摇曳出昏黄不安的光晕。
捂住口鼻！稳住阵型！军官们的嘶吼在令人牙酸的骨笛声中显得苍白无力。
黑色的雾气并非均匀弥漫，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缠绕、渗透，寻找着每一个缝隙。
湿布浸药的方法效果大打折扣，那墨色雾气似乎能腐蚀布料，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无孔不入。
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了......
浑身......使不上力气......
骨头里......像是有什么在钻......
中毒者的症状与之前截然不同。碧绿毒烟主要侵蚀肺腑，令人窒息咳血；而这墨色毒雾，却仿佛能消融人的力气，侵蚀感官与经络，带来一种由内而外的、缓慢而深刻的衰竭感。
城墙上的守军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地软倒，兵器脱手的声音连绵不绝。
北狄军队没有立刻发动冲锋，他们如同耐心的狼群，在毒雾后方列阵，等待着守军自行崩溃。
那诡异的骨笛声持续不断，搅得人心神不宁，加剧着恐惧。
凌霜在忠戟指派的小队拼死护卫下，登上了最为吃紧的东侧城墙。踏入毒雾范围，即便戴着加厚浸药的面罩，她依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喉咙深处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干痒，被她强行压下。
凌姑娘！这里！一名队长半跪在一个蜷缩抽搐、视线涣散的士兵身边，焦急地呼喊。
凌霜立刻收敛心神，扑了过去。她迅速检查士兵的瞳孔、舌苔，手指搭上其腕脉。脉象浮乱而虚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蚕食他的生机。
毒素并非直接致命，却在快速剥夺人体的抵抗力和行动力。
是缓蚀之毒，伤及经络与感官！凌霜立刻做出判断，清冷的声音在混乱中异常清晰，需固本培元，激发自身阳气抵御！快，帮我将他抬到略避风处！
她顾不上自身那微不足道的不适，立刻取出金针。落针时，她感觉到指尖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异样麻木，但救人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银针精准刺入穴位，她凝神感受着士兵经脉中那微弱气机的抵抗，小心引导，试图唤醒其沉睡的生机。
一针，两针......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后背，呼吸也因为持续的专注和轻微的毒雾侵蚀而变得比平时急促些许。
但她没有停下，一个接一个地救治着倒下的士兵。她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中毒者的细微反应，在心中飞速分析着毒素的特性。
此毒性阴寒粘滞，主要侵蚀经络，导致气力衰竭、感官退化......
畏阳，但难以快速驱散......
伴有扰人心神的异响......
她将这些关键的观察，通过来回奔走的传令兵，不断送往后方药研帐。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前线的惨烈与她的心血。
药研帐内，苏芷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器皿。她利用凌霜传回的信息，结合自己采集到的微量黑云样本，正在进行紧张的交叉测试。
毒素活性极强，对神经和肌肉组织的亲和力远超绿烟......苏芷盯着透镜下那些仿佛在蠕动的黑色微粒，心头沉重。
她尝试用之前中的几种阳性药材进行中和，效果微乎其微。
需要更强的性载体，或者......改变思路，不是中和，而是或......她喃喃自语，手下不停，将不同的药材提取液与毒素混合，观察反应。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凌霜传递来的侵蚀经络粘稠畏阳但难驱等信息，像碎片一样在她脑中旋转。她强迫自己冷静，摒弃焦躁，专注于逻辑推演。
既然粘稠难驱，或许可以从入手？辅以强阳之药作为动力？她猛地想起凌霜家传医册中提及的几味具有破瘀通络奇效，但药性猛烈、极少使用的稀有药材。
黄芪前辈！她扬声唤来老军医，请您立刻查阅库房，是否有地龙筋穿山甲鳞粉？若有，火速取来！
城墙之上，惨烈的状况仍在持续。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防线摇摇欲坠。
凌霜的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持续的救治和毒雾环境的侵蚀，让她感觉四肢比平时更容易酸软，喉咙间的干痒也似乎频繁了一些。
但她每次只是轻轻蹙眉，便再次集中精神，投入到下一个伤员的救治中。
凌姑娘！您要不要先下去歇息片刻？护卫的士兵注意到她偶尔抬手揉按太阳穴的动作，担忧地问道。
不必。凌霜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比平日少了几分清冽，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还能坚持。集中精神，注意防御！她不能退缩，苏姑娘需要时间，城防需要支撑，这些倒下的将士需要她。
江蓠在指挥间隙，目光一次次扫过东城墙。他看到那个素白的身影在墨色毒雾中顽强地穿梭，如同暗夜里不灭的烛火。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比之前稍显迟缓，呼吸的节奏也略显紊乱，心头不由得一紧。
他想下令让她立刻撤下来，但看到她又成功施针，让一名几近昏迷的士兵恢复了些许神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凌霜的固执，也知道她此刻存在的意义——她是在用她的专业和坚持，为苏芷争取宝贵的时间，也是在用实际行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这种认知，让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骄傲，也有难以言喻的沉重。
找到了！药研帐内，苏芷眼中终于爆发出光芒。她将微量地龙筋提取液与一种烈阳草精华混合，滴入含有毒素的样本中。
透镜下，那些活跃的黑色微粒仿佛遇到了克星，动作明显迟滞，并开始慢慢瓦解！
地龙筋通络力极强，能毒素粘附的经络，烈阳草精华则能紧随其后，灼烧净化！苏芷快速记录着，但剂量必须精准，否则通络过猛反伤经脉，阳气过旺则可能引火烧身......
她立刻开始推算安全剂量，并着手配制第一批试验性的解药。时间，依然紧迫。每一分每一秒，前线的凌霜和守军，都在承受着毒雾的侵蚀。
而城墙上的凌霜，在又一次奋力施针，试图缓解一名士兵骨缝中那难以忍受的酸麻痛楚后，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压抑地低咳了两声，感觉喉间那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似乎明显了一分。
她悄悄用袖口拭了拭唇角，深吸一口气，再次挺直了脊背，走向下一个需要她的角落。
暮色渐深，城头与药研帐内的灯火，在无边的黑暗与墨色毒雾中，顽强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