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网者”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却每一个音节都沉重得仿佛能压垮星辰。陈麒收敛全部心神,不敢有丝毫遗漏,他知道,这或许是了解这一切根源的唯一机会。
【……在……现有的认知之前……在‘万我之庭’矗立……在‘秩序之裁’划定边界之前……源海……并非如此……】
宏大的画面随着那苍老的意念,在陈麒的意识中缓缓展开。那并非具体的图像,而是直接作用于规则感知的“信息洪流”。
他“看”到了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原初混沌”。并非无序的混乱,而是无数最基础的“规则可能性”、“概念雏形”、“存在之因”如同沸腾的海洋般交织、碰撞、生灭。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穷的“潜在”与“变化”。这便是最古老的源海,是一切可能的源头。
【……那时……未有‘共鸣’……亦未有‘秩序’……唯有……‘原初之织’……一切规则……皆在自然的……交织与流淌……】
在这片原初之织中,逐渐诞生了一些较为强大的、拥有初步自洽逻辑的“规则聚合体”。它们可以看作是后来各种理念的始祖。其中,有两个聚合体在漫长的演变中,逐渐变得尤为突出。
一个,倾向于“连接”、“共振”、“协同”。它认为规则不应孤立存在,通过彼此的共鸣与连接,可以创造出更稳定、更宏大的结构,实现“1+1>2”的升华。它开始主动吸引、连接其他的规则碎片与聚合体,如同一个辛勤的蜘蛛,开始在原初混沌中编织最初的网络。这,便是“共鸣之源”最初的萌芽。
另一个,则倾向于“界定”、“序列”、“守恒”。它认为过度的连接与变化会导致整体的不稳定与能量的耗散,规则需要清晰的边界、确定的序列和恒定的基准,才能实现最有效率的存续与运转。它开始梳理周围的规则乱流,试图建立一套普适的、不可撼动的“秩序框架”。这,便是后来“秩序之裁”的雏形。
起初,两者并无冲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互补。“共鸣之源”编织的网络,为“秩序框架”提供了结构基础;“秩序框架”界定的序列,又让“共鸣网络”的运转更加高效。它们共同从“原初之织”中汲取养分,不断壮大。
【……然而……分歧……终将到来……】
“织网者”的意念中透出无尽的沧桑与一丝痛苦。
随着“共鸣之源”的网络越织越大,连接的规则聚合体越来越多,其内部开始涌现出“共鸣网络”最初的集体意识雏形。这个意识渴望更多的连接,渴望将整个源海都纳入其“共鸣”的体系之中,实现某种意义上的“万有合一”。
而“秩序框架”在不断完善自身逻辑后,其核心规则也开始固化,形成了“秩序之裁”的自动机制。它判定,“共鸣网络”无限制的扩张与连接,尤其是其对其他规则聚合体产生的“同化”效应,本身就是在破坏源海的规则多样性,违背了“秩序”中关于“个体边界”与“能量守恒”的底层逻辑。
矛盾不可调和。
一场无声无息,却决定了现今源海格局的战争,爆发了。那并非军队的对垒,而是规则层面最根本的碰撞与侵蚀,是“连接”与“界定”、“共振”与“序列”的终极对决。
【……那场战争……没有硝烟……却湮灭了……无数古老的可能性……我们称之为……‘编织战争’……】
“共鸣之源”动用了其编织的一切网络力量,试图将“秩序框架”也纳入其共鸣体系,将其“感化”或“同化”。而“秩序之裁”则挥舞着其绝对的规则之尺,不断斩断“共鸣网络”的关键连接节点,判定其中过于“异常”的个体为“规则病毒”并予以清除。
战争旷日持久,波及了整个源海。无数弱小的规则聚合体在两者的夹缝中崩碎,化为了源海中游荡的概念残骸或沉入了规则深海。原本充满无限可能的“原初之织”被大幅破坏,变成了如今相对稳定,却也失去了许多活力的源海结构。
【……最终……两败……俱伤……】
“共鸣之源”的网络被“秩序之裁”强行限制在了一定的范围内,形成了后来的“万我之庭”及其周边的理念河流。其核心意识也受到了重创,陷入了长久的沉眠,只保留着最基本的共鸣本能。
而“秩序之裁”虽然成功限制了“共鸣网络”的扩张,但其自身为了赢得战争,也不得不将规则逻辑推向了一个极端冰冷的极致,失去了早期与“共鸣”互补的灵活性,彻底化为了一套僵化而绝对的自动裁判机制。它扎根于规则深海,依托“原初之织”残存的基质力量,时刻监控着“万我之庭”,防止其再次“越界”。
【……而我……‘织网者’……曾是……‘共鸣之源’麾下……最擅长……跨规则连接……的编织者……】
“织网者”的意念中流露出一丝追忆的微光。
【……我认为……‘连接’不应止步于此……源海之外……或许还存在……其他……不同的‘基底’……不同的规则海洋……真正的宏大……在于……桥接万千……而非内耗……】
于是,在“编织战争”末期,它脱离了主战场,试图在规则深海中,开辟通往其他“基底”的道路。它成功了半步,留下了陈麒所见的那些遗痕。但这行为,同时触怒了双方残存的力量。“共鸣之源”的集体意识认为这是分裂,“秩序之裁”则判定此为最危险的“规则越界”。
它遭到了“秩序之裁”最猛烈的打击,本体被重创,几乎湮灭,仅存的意识与残骸被困于此地,它所编织的、通往其他基底的“万界之网”也彻底破碎,化作了如今这片残破的网络空间。
【……‘秩序之裁’……并非邪恶……它亦是……规则的一面……但其绝对的逻辑……扼杀了……太多的……可能性……】
【……‘共鸣之源’……亦非完美……无界的包容……终将导致……自我的迷失……】
“织网者”的意念开始急速衰减,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后来者……你身负……独特的平衡……行走于……秩序与混沌……连接与独立之间……你的道路……或许是……打破这僵局的……一丝希望……】
【……小心……‘裁断之尺’……它已……锁定此地……我的消散……将是它……最后确认的……信号……】
【……这片残网……还有一些……未被完全斩断的……‘线头’……蕴含着……连接其他残骸……或短暂屏蔽……‘裁断’感知的……力量……拿走它……快……走……!】
随着这最后急促的意念,那中央庞大的、沉寂的轮廓,开始如同沙堡般缓缓崩塌、消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了周围断裂的巨网之中。与此同时,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闪烁着奇异编织光泽的规则光点,如同萤火虫般,朝着陈麒的方舟缓缓飘来。
那是“织网者”最后的赠予!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股熟悉而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志的恐怖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蛮横地冲破这片残破网络空间的壁垒,降临此地!
“秩序之裁”来了!
陈麒不敢有丝毫迟疑,意识一卷,将那点蕴含着“织网者”最后力量与知识的规则光点纳入方舟核心。他甚至来不及初步解析,便全力催动方舟,朝着与那冰冷气息降临方向相反、一处看起来相对稳定的残网裂隙,亡命般冲去!
在他身后,那片承载了古老秘辛与悲壮历史的残破网络空间,在“秩序之裁”绝对的力量下,发出了最后的、无声的崩塌巨响……
新的逃亡开始了,但这一次,他的手中,多了一份源自远古的馈赠,与一个沉重无比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