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宗的晨雾总带着三分寒沁，像揉碎的冰碴子裹在风里，拂过肌肤时能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韩雪清刚收了“寒天飞雪”的最后一式，指尖残留的灵力还在微微发烫——这门功法是清心宗的寒系绝学，练到深处时周身会凝出细碎的雪影，此刻他肩头还沾着两三点未散的白，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晃动，倒像是晨雾落在衣料上的霜。
他立在练剑坪上缓气，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弟子居。青灰色的瓦檐浸在雾里，只露出半截轮廓，而弟子居前那方青石板桌旁，却孤零零放着个素色信封。信封边角沾着些深绿的松针，像是从灵剑宗后山的松林里带出来的，最显眼的是封口的火漆印——那是灵剑宗特有的“玄”字纹，笔画遒劲，中心嵌着一点银辉，是夜玄钰的私印。
韩雪清的心跳骤然快了半拍。他明明记得昨夜回房时还看过石桌，那时空无一物，想来这信是今早刚送过来的，许是灵剑宗的信使借着晨雾未散，悄无声息放在这儿的。
他压下心头的悸动，故意放慢脚步，装作寻常路过的模样。练剑坪上还有几个早起的弟子，有的在整理剑穗，有的在低声讨论功法，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韩雪清指尖刚碰到信封，就觉出不对——里面夹着硬物，棱角分明，不似以往夜玄钰寄来的信，只有薄薄几页信纸。
他心里越发好奇，又怕被人瞧出异样，左右瞥了眼：东侧的槐树下，扫地的李师弟正弯腰捡枯枝，西侧的练剑架旁，两个女弟子正对着剑谱比划，都没往这边看。韩雪清赶紧把信封往袖中一揣，宽大的襦裙袖子刚好能遮住，他像偷了糖的孩童似的，脚步放轻，沿着墙根溜回自己的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韩雪清还不忘抵上木门后的木栓——他住的是单人弟子房，本就偏僻，此刻更是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响。他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放在案上，指尖拂过火漆印上的“玄”字，竟觉出几分暖意，仿佛这火漆还是刚烙上去的。
拆信时他格外小心，生怕弄坏了信封里的硬物。火漆裂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竹香飘了出来——是灵剑宗特有的竹浆纸，比清心宗的宣纸更韧，带着山林的清润。信纸展开时，夜玄钰的字迹映入眼帘：比三年前更显遒劲，横折处带着几分凌厉，却在撇捺的收笔处藏着细腻，像他的人，看似沉稳冷冽，实则心细如发。
“雪清亲启，见字如面。”
韩雪清的指尖轻轻拂过这六个字，耳尖不自觉地泛红。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却像一根细羽，轻轻挠在他的心尖上。他想起三年前的望星亭：那夜月色正好，银辉洒在青石台上，夜玄钰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攥着枚羊脂玉佩，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那时他还顶着“韩雪清”的女儿身，穿着淡青色的襦裙，而夜玄钰刚结束灵剑宗的弟子比试，额角还沾着汗，却执意要把玉佩塞给他，说“这玉能温养寒系灵力，你戴着有用”。
那时他接过玉佩，触到夜玄钰掌心的温度，烫得他赶紧缩回手，连声道谢都磕磕绊绊。如今再看这“见字如面”，倒像是夜玄钰又坐在了他面前，声音低沉地念着他的名字。
他定了定神，接着往下看：“灵剑宗近日下了场早雪，后山的寒泉结了薄冰，想起你寒潭修炼之事，想必清心宗的冬日，也该有霜气了。”
清心宗的晨雾确实带着霜，今早练剑时，他的发梢都凝了点白。夜玄钰竟还记得他喜欢在寒潭修炼——三年前他刚入清心宗，为了快速提升修为，总趁着夜色去后山的寒潭练剑，某次被夜玄钰撞见，他还慌慌张张地躲进潭边的竹林，怕夜玄钰看出他束胸的痕迹。
信里接着写的，都是灵剑宗的琐事，絮絮叨叨的，却透着真切的暖意：“萧辰那家伙练剑时又劈断了长老的茶桌，被罚去扫了三天山门，还嘴硬说‘剑太利不是我的错’。你还记得他吗？三年前望星亭那次，他还跟你抢过烤红薯，最后被我拎着后领扔回了房。”
韩雪清忍不住笑了。萧辰他自然记得，是夜玄钰的师弟，性子跳脱，练剑时总爱走神。三年前望星亭的烤红薯，还是萧辰偷偷从厨房偷出来的，外皮烤得焦黑，里面却甜得流油。那时他男装，自称“韩青”，萧辰还以为他是灵剑宗的新弟子，拉着他喝酒，最后被夜玄钰以“误认宗门弟子”为由训了一顿。如今想来，夜玄钰那时怕是早就认出他了，却没点破，只帮他圆了谎。
“后山的梅花开了，比去年早了半月。我折了枝放在窗前，晨起时能闻见香，想着你若在，或许会喜欢。”
信纸上的字迹到这儿，似乎顿了顿，墨色稍深，像是夜玄钰写的时候，犹豫了片刻。韩雪清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落在“你若在”三个字上，久久没移开。他想象着夜玄钰折梅的模样：雪落在他的玄色衣袍上，他伸手折下最艳的那枝，指尖沾了梅花的粉，又沾了雪的凉，然后小心翼翼地插进窗前的瓷瓶里，望着梅花发呆，想着他会不会喜欢。
他赶紧往下翻，却见信纸背面画着个小小的梅花图案——五片花瓣，每片都画得格外细致，边缘还描了点淡红，像是染了梅花的色。图案旁边用小字注着：“此梅与清心宗后山的品种不同，花瓣更艳，花心带点金，来年若有机会，折给你看。”
韩雪清的指尖拂过那朵画的梅花，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夜玄钰还是老样子，看似沉稳得像个长老，却总在这些小事上透着几分少年气。比如三年前，他说喜欢看星星，夜玄钰就拉着他在望星亭待了半宿，还特意搬来小凳子，怕他坐久了凉；比如他说练剑时手腕酸，夜玄钰就托人从山下带了护腕，还在护腕里缝了层暖绒。
信封里除了信纸，还藏着块巴掌大的木牌。韩雪清把木牌拿出来，触手温润，是上好的楠木，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没有一点毛刺，显然是夜玄钰亲手刻的。木牌正面刻着“灵剑宗后山寒泉”的地图，线条细致，连寒泉旁的石块、松树都标得清清楚楚；关键处用红笔标了两行小字，一行是“此处灵气最盛，可辅助修炼”，一行是“冬日此处有暖雾，可避寒气”。
韩雪清握着木牌，指尖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木屑香气，还混着一点淡淡的药香——像是夜玄钰刻的时候，指尖被木屑划破，涂了药膏，药膏的味道沾在了木牌上。他想起三年前，夜玄钰为了给他找寒系修炼的草药，冒雪去灵剑宗后山的悬崖，回来时指尖被冻得发紫，还划了道深口子，却笑着说“草药找到了，你练剑能快些”。
那时他还男装，看着夜玄钰的手，心里又暖又疼，却只能说“多谢夜师兄”。如今握着这木牌，那股暖意又涌了上来，像温水泡过似的，从指尖传到心口，连带着周身的寒气都散了。
信的后半段，夜玄钰才提起正事，字迹却比前面更郑重，还带着几分含蓄：“近日听闻清心宗周边有流民异动，青岚宗似有变故。我已托人打听，暂无大碍，你若下山，务必多加小心，切勿再像三年前那般，独自去险境探查。”
韩雪清心里一紧——他确实知道流民异动的事。前几日他偷偷下山，想去查流民的来历，却在山下的破庙里撞见几个流民，手里拿着青岚宗的令牌，嘴里还念叨着“二长老的命令”。他怕打草惊蛇，没敢上前，只悄悄跟了一段，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尊。没想到夜玄钰竟也知道了，想来是灵剑宗的眼线查到了消息，又特意写信来提醒他。
三年前的险境，他至今还记得：那时他刚入清心宗，为了查一桩妖兽伤人的事，独自去了黑风岭，结果被妖兽困住，差点丢了性命。最后是夜玄钰赶过来救了他，那时他的襦裙被妖兽抓破，束胸的布条露了出来，夜玄钰看到了，却没说什么，只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他身上，说“快些回去，别着凉了”。
自那以后，他总怕夜玄钰发现他男扮女装的秘密，却又忍不住靠近他——夜玄钰的温柔，像寒天里的暖阳，让他忍不住想抓住。
他接着往下看，信末的字迹比前面更轻，像是夜玄钰写的时候，斟酌了许久：“稳灵心法若遇瓶颈，可按地图所示，去寒泉附近修炼，我已在木牌上注了运气之法——从手太阴肺经入，绕丹田三周，再经足少阴肾经出，可化去寒滞。若有其他难处，不必逞强，传讯符我随时带在身上，你捏碎符纸，我便能感知到。”
稳灵心法是他目前修炼的功法，最近确实遇到了瓶颈——灵气在丹田郁结，每次运转到胸口时，总觉得滞涩，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夜玄钰竟连这个都知道，想来是之前传讯时，他提过一句“修炼有些不顺”，夜玄钰就记在了心里，还特意查了运气之法，刻在木牌上。
他摸了摸贴身的荷包，里面除了夜玄钰送的“玄”字玉佩，还有一枚玄铁传讯符——是三年前夜玄钰给的，上面刻着“夜”字，据说只要捏碎，不管多远，夜玄钰都能感应到。他从未捏碎过，却总把符纸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像是这样，就能离夜玄钰近一点。
最后落款处，除了“夜玄钰字”四个字，还画了个小小的祥云图案——云纹的弧度，和三年前夜玄钰给“韩青”写的信上的纹样一模一样。韩雪清的指尖拂过祥云，眼眶竟有些发热——夜玄钰还记得，他还记得三年前的“韩青”，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小默契。
他把信纸和木牌放在桌上，反复看了好几遍，连每个字的墨色深浅都不肯放过。直到窗外的晨雾散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信纸上，他才发现信纸末尾还有行极淡的小字，像是用指尖蘸着墨轻轻写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近来总想起望星亭的星星，那晚的月亮很圆，你说星星像碎钻，如今灵剑宗的夜空也有星星，不知你那边的夜空，是否依旧明亮。”
他的脸瞬间红了，像被炭火烤过似的，连耳根都发烫。那晚望星亭的星星，他也记得——夜玄钰指着最亮的那颗星，说“那是灵剑宗的守护星，看到它，就像看到宗门”，而他却说“星星像碎钻，比宗门的玉佩还亮”。那时夜玄钰笑了，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温柔得让他不敢直视。
韩雪清赶紧把信纸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与那枚“玄”字玉佩、玄铁传讯符放在一起。指尖碰到玉佩的冰凉、信纸的温热、符纸的坚硬，三种触感混在一起，让他心里一阵复杂——他知道夜玄钰的牵挂，也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他不能回应。青岚宗的事牵扯到仙门阴谋，他若是把夜玄钰卷进来，万一暴露了男扮女装的秘密，夜玄钰会怎么看他？是觉得他欺骗，还是觉得他荒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林婉儿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雪清！你醒了吗？师尊让你去长老殿一趟，说是灵剑宗又传了消息过来，好像是关于青岚宗的！”
韩雪清心里一慌，赶紧把木牌收进储物袋——那木牌上有灵剑宗的地图，若是被人看到，难免会起疑。他又整理了一下襦裙，伸手按了按胸口的束胸，确保没有破绽，才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林婉儿站在门外，穿着鹅黄色的襦裙，手里拿着个浅蓝色的帕子，看到他就笑着打趣：“你脸怎么这么红？跟熟透的桃子似的，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
“没……没有！”韩雪清赶紧别过脸，假装整理鬓边的碎发，指尖却有些发颤，“可能是刚才练‘寒天飞雪’太急了，灵力运转快，有点热。我们快去找师尊吧，别让师尊等急了。”
林婉儿笑着点点头，没再追问，可眼神里的调侃却藏不住——她是韩雪清在清心宗最好的朋友，总觉得韩雪清对灵剑宗的夜玄钰不一样，只是没点破。两人沿着石板路往长老殿走，晨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洒在石板上，映出两道细长的影子。
路上，林婉儿忍不住说：“灵剑宗这次传消息，怕是要跟我们联手查青岚宗。前几日我听师尊说，青岚宗的二长老行踪诡秘，好像跟魔族有勾结，那些流民，说不定就是魔族蛊惑来的。”
韩雪清心里一沉，果然和他猜的一样。他低声问：“灵剑宗派了人来吗？”
“没说派了人，只传了张传讯符，说是夜玄钰长老亲自写的，让师尊召集长老们商议。”林婉儿说着，瞥了眼韩雪清，“你说，夜玄钰长老会不会亲自来清心宗啊？他三年前不是来过一次吗，那时你还跟他请教过功法呢。”
韩雪清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夜玄钰若是来清心宗，见到他这“韩雪清”的模样，会不会认出来？三年前他男装时，比现在高些，声音也粗些，可眉眼没变，夜玄钰那么细心，肯定能看出来。他强装镇定：“说不定吧，不过夜玄钰长老事务繁忙，应该不会轻易离开灵剑宗。”
林婉儿没再说话，两人很快走到了长老殿外。长老殿是清心宗最庄严的建筑，朱红色的大门上刻着繁复的云纹，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气势恢宏。韩雪清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思绪压下去——现在不是想儿女情长的时候，青岚宗的阴谋、二长老的野心、魔族的威胁，都需要他去面对。
他推开门，殿内的气氛果然凝重。师尊坐在主位上，穿着深青色的道袍，眉头紧锁；两侧的长老们也都面色严肃，手里拿着传讯符，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韩雪清进来，师尊抬了抬手：“雪清来了，快过来。”
韩雪清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师尊，弟子来了。”
“灵剑宗的传讯符，你看看吧。”师尊把一张玄色的传讯符递给韩雪清，“夜玄钰长老查到，青岚宗的二长老确实勾结了魔族，想借流民之手，破坏清心宗和灵剑宗的结界，然后趁机夺取两宗的寒系功法。他提议两宗联手，各派一名弟子，暗中查探二长老的老巢，你觉得，谁去合适？”
韩雪清接过传讯符，指尖触到符纸时，能感觉到淡淡的灵力——是夜玄钰的灵力，和他荷包里的传讯符一样。符纸上的内容，和信里说的差不多，只是更详细，还写了二长老可能藏匿的地点：青岚宗后山的废弃洞府。
他抬头看向师尊，语气坚定：“师尊，弟子愿意去。弟子修炼的是寒系功法，正好克制魔族的火属性，而且弟子前几日下山时，见过那些流民，对他们的行踪有些了解。”
殿内的长老们对视一眼，纷纷点头：“雪清的寒天飞雪已经练到第七层，确实适合去；而且她心思缜密，不会打草惊蛇。”
师尊看着韩雪清，眼神里带着担忧：“你要记住，此行以探查为主，不可与二长老硬拼。夜玄钰长老说了，若是遇到危险，就捏碎他给你的传讯符，他会立刻赶来支援。”
“弟子明白。”韩雪清躬身应道，心里却泛起涟漪——夜玄钰竟在传讯符里特意提了他，还说会赶来支援，这份牵挂，让他心里又暖又疼。
商议完事后，长老们各自散去，师尊留下韩雪清，低声叮嘱：“雪清，你性子要强，可这次不一样，对手是魔族和二长老，你一定要保重。若是……若是遇到难处，别硬撑，宗门永远是你的后盾。”
“多谢师尊。”韩雪清眼眶微热，师尊待他如亲女，却不知道他是男儿身，这份恩情，他只能用行动来报。
走出长老殿时，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韩雪清摸了摸荷包里的信纸和玉佩，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虽然前路危险，虽然身份的秘密像块石头压在心里，可只要想到夜玄钰的牵挂，想到师尊和宗门的信任，他就有了勇气。
他抬头望向灵剑宗的方向，心里默默道：“夜玄钰，等我查清了青岚宗的事，一定会给你写回信。到那时，或许我能鼓起勇气，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风拂过他的衣袍，带着梅花的香气，像是从灵剑宗飘来的，又像是夜玄钰的问候，轻轻落在他的肩头。韩雪清握紧了储物袋里的木牌，转身往弟子房走去——他要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发，而这封信，这份牵挂，会陪着他，走过接下来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