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娇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她看着刘庆娟从试图讨好到备受打击,最后缩回自己的壳里。她心里没有多少同情,反而更多是警惕和一丝嘲讽。
看,这就是背叛的下场。即使幡然醒悟,裂痕也已经存在,信任一旦崩塌,想要重建,难如登天。
她当然知道王杰的失踪是怎么一回事。除了那位看起来玩世不恭、手段却凌厉狠辣的三少爷韩振轩,还有谁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如此悄无声息?一个大活人,一个前几天还趾高气扬、做着发财梦的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被迅速抹去——至少,在福满楼这个层面,是被抹去了。
这就是豪门的做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用的可能不是暴力,但绝对是普通人无法抗衡的权势和金钱。他们可以轻易将你捧上云端,也可以随手将你碾落成泥。
王杰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但他这突如其来、干净得诡异的消失方式,确实在叶如娇心里投下了一层更深的阴影。她对豪门的光鲜亮丽产生了更直观的渴望,但也对那光芒背后的冰冷和残酷,生出了更清晰的恐惧。
韩振宇……他知道这一切吗?他默许的?还是根本就是他弟弟自作主张?这些念头在叶如娇脑海里盘旋,让她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除了迷恋和算计之外,也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一丝寒意。
整个下午,福满楼的后厨依旧忙碌而有序。热菜间的火焰升腾,锅勺碰撞;凉菜间的刀工精细,摆盘巧妙;面点间蒸汽氤氲,面香扑鼻。传菜生的吆喝声,洗碗间水流声,各种声音交织成一曲永恒不变的厨房交响乐。
王杰的失踪,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波澜壮阔的大海,甚至连一丝像样的涟漪都没能持续多久。除了面点间少了一个咋咋呼呼的热菜师傅,以及王淑英那双又红又肿、失了魂般的眼睛提醒着人们似乎发生了什么之外,一切照旧。很快,就有新的帮厨被补充进来,在孙兆云的指挥下,接过王杰原来的那些工作。
没有人再公开谈论王杰。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在福满楼存在过一样。这种高效的、冷漠的遗忘,本身也是一种可怕的现实。
知道内情的人,或许只有叶如娇和刘庆娟。但她们都极其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叶如娇是聪明人,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更何况这事关韩家内部的倾轧,她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主动去沾染?
刘庆娟则是彻底被吓破了胆,悔恨交加,更不敢吐露半个字,她只求这件事能永远被埋葬,只求韩振宇永远不要知道她曾经的可耻背叛。她把自己缩成了一个鹌鹑,努力降低存在感,那副样子,倒是比平时那张冷脸更顺眼了些,但也更让人琢磨不透。
只剩下王淑英,在忙碌的间隙,偶尔会对着某个角落发呆,然后偷偷抹一把眼泪,继续用力揉着手里的面团,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揉进那团面里。她失去了爱情,失去了积蓄,也几乎失去了对未来所有的幻想。但生活还得继续,厨房的活儿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而停止。
晚市高峰来临前,后厨的气氛总是带着一种临战前的紧绷和喧嚣。
熬添啓一边飞快地切着水晶皮冻,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白天齐,压低声音,带着他那惯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哎,白大侠,听说了没?‘面点西施’今天化身知心小妹,安慰了‘淑英~’一下午呢。这王杰也真不是个东西,跑路跑得这么绝。”
白天齐憨厚地笑了笑,手下切肉的动作稳健依旧:“少说两句吧,熬哥。王姐够难受的了。就是苦了她了。”
“啧啧,”熬添啓摇摇头,刀工精准地切出薄如蝉翼的肉片,“所以说啊,这年头,谈什么别谈感情,伤钱又伤心。还是咱们田姑娘好,是吧?”他说着,朝正在另一边认真检查出菜装饰的田艳香抛了个暧昧的眼神。
田艳香脸一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干活儿!” 但那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被当众调侃的羞涩和不易察觉的受用。
另一边,传菜部小花正扯着大嗓门,跟工程部的“刘大锤”刘梦贺吹牛:“妈的,我就说王杰那老小子不是踏实人!你看,应验了吧?跑得比兔子还快!肯定是欠了哪家的赌债了!”
刘梦贺一边摆弄着手里一个有点松动的阀门,一边嘿嘿笑:“你个小妮子净放马后炮!前几天谁还蹭人家王杰的烟抽来着?”
“我那是给他面子!”小花嘴硬,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人就这么没了,也挺邪乎的……”
“邪乎啥?肯定是卷了相好的钱跑路了呗!这年头,啥稀奇事没有?”刘梦贺不以为意,用力拧紧了阀门,“好了!搞定!这点小毛病,分分钟的事!”
他们的对话飘进叶如娇的耳朵里,她正低头手法娴熟地捏着一只小兔子形状的豆沙包,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赌债?跑路?这些普通人的想象力和猜测,在冰冷而恐怖的真相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可笑。
她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再次扫过管事部那扇紧闭的门。刘庆娟的“悔过”和“自救”行动,看来是彻底失败了。后厨这个江湖,最是现实,也最是封闭。你一旦被贴上某种标签,想要撕掉,难如登天。更何况,是“刘特务”这种深入人心的标签。
她看到刘庆娟后来还是出来了,脸色依旧苍白,沉默地拿着本子去仓库清点东西,但一路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她,或者停下说笑,用一种探究的、疏远的眼神偷偷看她。她就像一颗突然失去磁力的磁铁,孤零零地行走着,周围形成一圈无形的、无人愿意靠近的真空地带。
叶如娇收回目光,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她不同情刘庆娟,甚至觉得她活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叶如娇现在要做的,就是吸取这些前车之鉴的教训,更加小心翼翼地走好自己的路,朝着韩振宇那个目标,更谨慎,也更坚定地靠近。
只是……王杰那张志得意满的油腻面孔,和他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结局,总是不经意间在她脑海深处闪过,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冷战栗。
豪门兄弟间的家庭琐事……她再次想起陈小阳的话。这琐事,可真是要人命呢。
晚市的最高峰终于过去,后厨里的紧张气氛稍稍缓解,弥漫着食物和疲惫混合的独特气味。
叶如娇揉着有些酸胀的手腕,正准备收拾一下台面,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韩振宇发来的消息,很简单:「晚上一起吃饭。地库等你。」
简短的几个字,却像有魔力一般,瞬间驱散了她心头那层因王杰事件而笼罩的寒意和阴霾。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嘴角也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
所有的算计、恐惧、警惕,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希望”的兴奋感所取代。
她飞快地回了一个「好~」,后面还加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符号。然后对着不锈钢操作台面模糊的反光,仔细整理了一下有些散落的发丝,拉了拉衣角,确保自己即使忙了一下午,依旧处于最美的状态。
她看了一眼还在机械地揉着面团、眼神空洞的王淑英,又瞥了一眼远处角落里那个孤寂忙碌、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刘庆娟。
她们一个沉溺于过去的欺骗,一个困顿于现在的悔恨。
而她叶如娇,目光只看向前方,看向那个有韩振宇等待的未来。
豪门深似海?那就让她好好在这海里,游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来。
她拿起自己的包,脚步轻快,甚至带着一丝雀跃,朝着员工通道的地库入口走去。身后的厨房,喧嚣依旧,仿佛一切如常。只有个别人的悲伤和恐惧,被无声地掩埋在这片烟火之气之下,等待着时间来处理,或者……彻底遗忘。
日子就像福满楼后厨那口老卤水缸,表面平静,内里却每天都在悄然发酵,酝酿着难以言喻的滋味。王杰失踪带来的那阵短暂骚动,早已被后厨永不停歇的灶火与锅勺碰撞声淹没,仿佛一颗投入滚油的水滴,“刺啦”一声后,便了无痕迹。
然而,总有那么一丝微妙的变化,在空气中悄然蔓延。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位曾经眼高于顶、人见人怕的“刘特务”——刘庆娟。
自打那日叶如娇瞥见她失魂落魄、试图用过度勤快掩饰恐慌却碰了一鼻子灰后,刘庆娟似乎真的痛定思痛,开启了一种近乎“脱胎换骨”的模式。她不再是那个揣着小本本、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扫描、随时准备给人记上一笔的冷面主管了。
她开始尝试微笑,虽然那笑容初期僵硬得像是用模具卡出来的,看得人心里直发毛。她说话的语调也刻意放软,甚至带上了一点……嗯,堪称“笨拙的讨好”。
比如现在,热菜间正忙得人仰马翻,孙兆云厨师长声如洪钟地指挥着:“那个烧腊!火候到了!快出!三号台客人催了!”
刘庆娟不知什么时候溜达了进来,看着堆在出餐台上等待传递的盘子,她犹豫了一下,竟然伸出手,试图把那些盘子边缘沾到的酱汁痕迹擦掉,再摆得更整齐些。
她那保养得宜、戴着精致腕表的手,伸向油腻的盘碟,画面着实有些违和。
孙兆云一回头,正好看见,浓眉立刻打了个结。他倒没像以前那样直接冷脸,只是语气带着几分客套的疏离:“哎哟,刘主管,您可别沾手了!这地儿油烟重,别再把您这身好行头给毁了。这些粗活让他们小子们忙活就行,您歇着,歇着。”
话是客气话,但那意思明明白白:这儿没您的事儿,您别添乱。
刘庆娟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讪讪地收了回来,低声道:“哦,好,好……我就看看,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心意领了,真不用您忙。”孙兆云说完,立刻转身投入战斗,留给她一个忙碌的背影。
刘庆娟站在原地,像个误入别人家厨房的客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脸上的尴尬几乎要凝成实质掉下来。
她又晃悠到凉菜间。熬添啓正一边麻利地切着水晶肴肉,一边跟旁边的田艳香抛媚眼,嘴里还不闲着:“香啊,你看我这刀工,是不是又精进了?这肉片得,薄如蝉翼,吹弹可破,就跟你的皮肤似的……”
田艳香啐了他一口,脸上却飞起两朵红云:“死相!干活都堵不住你的嘴!让人听见像什么话!”
刘庆娟适时地凑过去,没话找话:“熬师傅,今天这拌菜汁闻着真香哈。”
熬添啓抬头,看见是她,桃花眼习惯性地一挑,调侃道:“哟!刘特务……啊不,刘主管!又来视察工作?还是又想推销您那辣椒油?今天这汁儿可是我的独门秘方,概不外传哦!”他语气轻松,带着惯有的戏谑,但那声差点脱口而出的“刘特务”,还是暴露了大家根深蒂固的印象。
刘庆娟脸一红,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随口一说,熬师傅您忙,您忙。”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传菜部那边,小花正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吼着:“A12的松鼠鳜鱼!快着点!客人等着拍照呢!……b8的老火汤,小心烫!谁洒了扣谁奖金!”
刘庆娟犹豫着靠近,小声问:“花老大,需要我帮你对一下菜单吗?”
小花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把手里一摞单子扔出去。她瞪大眼睛,像看外星生物一样看着刘庆娟,声音都劈叉了:“刘……刘主管!您可别吓我!我这小心肝经不起您这么折腾!您往这一站,我们这帮小的们压力山大,路都不会走了!您快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她一边说,一边赶紧把菜单抱在怀里,仿佛刘庆娟要抢似的。
周围几个传菜的小伙子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