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箭宗八百弟子组成的队伍，如同一股坚定的铁流，逆着那崩溃南逃的人潮，继续向北挺进。
身后是绝望的喧嚣与践踏，前方是未知的烽火与杀戮，每一个弟子的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巨石，但牛凤那番斩钉截铁的话语，以及牛天扬沉稳如山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这支年轻队伍的心神。
然而，越往北，景象越是凄惨。溃兵的数量有增无减，更开始出现拖家带口、哭喊连天的难民队伍。
他们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孩童的啼哭、老人的哀叹、妇人绝望的呼喊，交织成一曲乱世悲歌，狠狠撞击着每个神箭宗弟子的耳膜与心灵。
道路两旁，不时可见被遗弃的、气息奄奄的伤兵，或是倒毙已久、开始腐烂的尸体，引来了成群的乌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叫。
空气中弥漫的焦臭与血腥味愈发浓烈，远处的地平线上，甚至隐约可见数道冲天的黑烟，那是被柔然游骑焚烧的村庄与粮草。
“长老，牛师弟，这样下去不行！”一名内门精英弟子策马靠近牛天扬和牛凤，脸上带着不忍与焦灼，“这些溃兵毫无斗志，堵塞道路，我们速度大受影响。而且，若任由他们如此溃散，不仅会冲垮后方城镇的秩序，这些散兵游勇本身也可能沦为土匪流寇，祸害乡里！”
牛天扬眉头紧锁，他何尝不知？
但收拢溃兵，谈何容易？
这些士兵已被吓破了胆，建制全无，想要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需要时间、需要威望，更需要一个让他们重新燃起希望的理由。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牛凤骑在马上，目光扫过那些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溃兵，又望向远处那象征着毁灭的黑烟，脑海中飞速盘算着。
根据溃兵所言和爷爷旧部提供的边防图，鹰嘴峡虽然失守，但那里地势险要，是柔然骑兵南下的咽喉之路。
柔然人擅长野战奔袭，攻坚并非其长项，他们攻下鹰嘴峡后，主力必然继续南下追击、扩大战果，留在峡口的守军绝不会太多！
而且，溃兵言及鹰嘴峡失守时语气仓促，或许……柔然人占领得并不稳固？
或者，他们还没来得及彻底清理战场、巩固防御？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爷爷，”牛凤转头看向牛天扬，眼神锐利，“我们不能只顾赶路。
这些溃兵，若是运用得当，或许能成为一股力量。”
牛天扬看向他：“你有办法？”
“我们需要一面旗帜，一个能让这些散兵游勇重新聚拢过来的名号，即便是假的也无妨。”牛凤沉声道，“若您能亮出您曾在边军中的身份，并授予我‘协防边关’的名义，就地收拢溃兵！告诉他们，神箭宗援军已至，我们要在鹰嘴峡，给柔然人一个迎头痛击！”
“我在边军中的身份……”牛天扬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和小凤儿说过自己在边军中的事情，他只记得提过边军的几个将领。
牛天扬抬头看向远方若有所思，这是他尘封的记忆。
“爷爷……”牛凤打断了牛天扬的思绪：“鹰嘴峡是个绝佳的地点……”
在鹰嘴峡阻击？
牛天扬眼中精光一闪。
他瞬间明白了孙儿的意图。
那里地形狭窄，不利于骑兵展开，正是发挥神箭宗箭术威力的绝佳场所！
若能夺回或扼守鹰嘴峡，不仅能挫敌锐气，更能极大延缓柔然主力南下的速度，为后方布防争取宝贵时间！
“好！”牛天扬当机立断，“就依你之言！”
他猛地一提缰绳，策马奔上路旁一处较高的土丘，运足内力，声如洪钟，向下方混乱的溃兵潮吼道：
“所有大辽的儿郎们！听我号令！”
他这一声吼，蕴含着一流高手的磅礴内力，如同闷雷滚过战场，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无数溃兵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土丘之上，一位须发微白、却气势如山的老者，手持一枚看似古朴的边军令牌（牛天扬旧信物），迎风而立。
“我乃神箭宗长老牛天扬，曾效力边军！奉宗主令，携门下弟子八百，并受边军委托，协防北疆，驰援边关！”牛天扬的声音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威严与不容置疑，“这位，是朝廷亲授的游击将军，牛凤！”
他伸手一指身旁策马而立的牛凤。
听到“游击将军”这个名号，牛凤也是一愣，旋即面色恢复如初，坚毅且沉着。
溃兵们看着那面容稚嫩却眼神沉静的“游击将军”，不少人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一个娃娃将军？
牛天扬不给他们质疑的时间，继续吼道：“尔等皆是保家卫国的勇士，岂能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南逃？让父母妻儿如何看待？让那些正在屠戮我们乡亲的柔然杂种如何耻笑？”
他的话，如同鞭子，抽打在许多溃兵的心上，不少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雪耻的机会！一个重新拿起兵器，保卫家园的机会！”牛天扬长刀指向北方，“柔然主力已过鹰嘴峡，其峡口守备必然空虚！随我神箭宗，杀回鹰嘴峡，夺回险关，截断柔然退路，将他们挡在国门之外！让那些蛮子看看，我大辽儿郎的血性未冷！”
“愿意跟老子杀回去的，站到左边来！神箭宗有粮有药，有功必赏！贪生怕死，只想逃命的，就继续往南滚！但别怪老子没提醒你们，南边也没有你们的活路！只有打回去，才有生路！”
牛天扬这番恩威并施、极具煽动力的话，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溃兵们骚动起来，互相观望着，犹豫着。
就在这时，牛凤策马上前几步，他没有呼喊，只是平静地扫视着下方的溃兵，声音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过。”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逃跑，只会让敌人更猖狂，让我们的亲人死得更惨。”
他抬起手，指向远处的一道黑烟：“看看那里，那可能是某个像你们家乡一样的村子，正在被焚烧，里面的老人、孩子，正在被屠杀。你们愿意就这样看着，然后一辈子活在耻辱和噩梦中吗？”
“我，牛凤，今年八岁。”他朗声报出自己的年龄，引起一片低呼，“但我敢站在这里，敢带着我的同门，向北，向敌人最多的地方去！不是因为我不怕死，而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比生死更重要！那就是守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那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决绝，深深震撼了每一个溃兵。
“拿起你们的兵器！”牛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跟着神箭宗的旗帜！跟着牛长老！我以游击将军之名，承诺你们，只要你们敢战，神箭宗的箭，就会为你们开路！我们，一起杀回鹰嘴峡！”
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
“他娘的！老子受够这窝囊气了！八岁的娃娃都敢去，老子还有什么脸逃？”一个满脸血污的彪悍什长猛地将手中的断刀砸在地上，红着眼睛吼道，“我跟牛将军干了！”
“对！杀回去！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牛长老！牛将军！我们跟你们走！”
“夺回鹰嘴峡！”
有人带头，积压的屈辱、愤怒、以及对生路的渴望，瞬间被点燃！
越来越多的溃兵开始响应，他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丢弃的兵器，尽管衣衫褴褛，尽管面带菜色，但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一种叫做“希望”和“血性”的东西。
牛天扬和神箭宗弟子迅速行动，分出部分人手，维持秩序，分发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清水，将轻伤员简单包扎，并将愿意跟随的溃兵按照原有编制或临时编队，迅速整编。
最终，竟有近两千名溃兵愿意留下，跟随北上！
虽然他们状态极差，武器残破，但人数上的补充，无疑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牛凤看着眼前这支由神箭宗精锐和残兵败将组成的、看起来有些怪异的队伍，心中并无轻松。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前面。
但他更知道，他已经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将一盘散沙，初步凝聚起来。
“目标，鹰嘴峡！全速前进！”牛天扬一声令下。
混合着神箭宗弟子与收拢溃兵的队伍，带着一股悲壮而决然的气势，再次开拔，如同一支重新磨砺了锋刃的箭，射向那硝烟弥漫的鹰嘴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