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空气，因那条转瞬即逝的加密数据碎片而重新凝固。屏幕上早已消失的提示框，却像一道刻痕，深深留在了三人的意识里。
“普罗米修斯”、“样本回收率”、“活性不足”……
这些冰冷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实验室报告般的气息。Aether公司并非沉寂，他们只是在更深的层面运作着，像一台精密而无情的机器，持续进行着某项不为人知的计划。
“样本……”凌一凡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是指……‘梦魇’的残留？还是指……我？”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被“效率至上”视为有价值的“样本”已经够糟糕了，如果还要被评估“活性”和“回收率”，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实验台上等待解剖的青蛙。
苏小婉脸色凝重地摇头：“信息太碎了，无法确定。但‘活性不足’……听起来不像是正面评价。难道是他们最后没能成功获取到完整的……‘东西’？”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目光瞥向凌一凡，带着一丝庆幸，也带着更深的忧虑。冷月最后的干扰可能起到了关键作用。
王大锤左右看看，试图理解这沉重的气氛：“活性不足？是说……东西不新鲜了？过期了？”他的简单思维总能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触及某些核心。
凌一凡：“……” 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苏小婉叹了口气：“可以这么理解。但对我们来说，这未必是好消息。一次‘回收’失败，只会让他们下次采取更精密、更强制的手段。”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在凌一凡的心头。下一次……Aether公司和“效率至上”绝不会放弃。他被盯上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逃避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更快地成为报告里那个“回收失败”或“活性丧失”的冰冷数据。
一股强烈的、近乎破罐破摔的决心，混合着对自身无能的愤怒，猛地从他心底涌起。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变强，至少……要有能力在被“回收”时狠狠咬下对方一块肉来！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动作因为虚弱和突然而晃了一下，但眼神却透出一股此前未有的狠厉和专注。
“我出去一下。”他声音沙哑，但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你去哪？”苏小婉立刻担心地问，“外面可能还不安全！”
“就在楼顶天台。那里空旷，没人。”凌一凡指了指上方，“我需要……静一静，试试冷月教的东西。”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我不会乱来，只是……练习。”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稳定，精神世界的裂痕还在隐隐作痛，那些负面残留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干扰着他。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坐以待毙。冷月说过，将这些视为磨砺。他必须开始习惯在这种干扰下，重新尝试掌控力量，否则永远无法进步。
苏小婉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痛苦、恐惧和决绝的光芒，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她明白，有些关隘必须他自己去过。她只能点点头：“小心点。有事立刻喊我们。”
凌一凡“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转身有些踉跄地走出房门，沿着狭窄的楼梯向楼顶天台走去。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秋日略显苍白的阳光和微凉的风。远处城市的轮廓在薄霾中显得有些模糊。凌一凡走到天台中央，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闭上眼睛，努力将外界的一切干扰排除。
他回想着冷月教导的精神防御基础——构建“精神滤网”。这并非坚不可摧的墙壁，而是一种动态的、有选择性的屏障，需要极高的专注力和能量微操，用以识别、偏转或吸收外部精神冲击，同时保持自身意识清明和对有益能量（如果存在的话）的接收能力。
他尝试将意识沉入那片干涸混乱的能量池，小心翼翼地剥离出一丝能量，按照冷月灌输给他的那些晦涩难懂却又直指本能的符文结构，开始艰难地编织。
过程极其痛苦和挫败。
他的精神力如同生锈的齿轮，每一次运转都带着艰涩的摩擦感。那丝能量脆弱不堪，难以塑形，稍有不慎就自行溃散。而更糟糕的是，来自艾琳记忆的绝望碎片、能量漩涡中受害者痛苦的残响、甚至“效率至上”那冰冷的数据流回响，总会在他集中精神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来，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向他意识最不设防的地方，瞬间打断他的构建，甚至引动精神裂痕阵阵刺痛。
“放弃吧……” “融入我们……” “能量签名分析中……” “活性不足……”
各种混乱的低语和幻象交织袭来。
“滚开！”凌一凡在内心嘶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衣衫。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强行凝聚起那点可怜的意志力，重新开始。他不再追求完美构建，甚至不追求成功，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尝试的过程，像是在用最笨拙的方式磨损着那些干扰他的东西，同时也磨砺着自己近乎崩溃的神经。
这是一种近乎自虐式的练习。每一次失败都带来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消耗，但他咬着牙硬挺了下来。他想起冷月冰冷的呵斥：“失控是因为你弱！是因为你不懂！”
对，他弱，所以他必须承受这些！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几乎要再次虚脱晕厥的时候，那丝原本散乱的能量，终于……极其微弱地、颤颤巍巍地……形成了一个极其简陋、漏洞百出、却勉强维持住了基本结构的——能量符文雏形！
虽然它下一秒就因为后续能量不济而再次消散，但那一刻的成功，却像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他漆黑一片的意识海！
成功了！哪怕只有一瞬！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微弱的成就感冲垮了疲惫，让他差点哭出来。他做到了！在如此糟糕的状态下，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意志，完成了一个最基础的构建！
就在他心神激荡，想要趁热打铁再次尝试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构建速度延迟0.7秒，结构稳定性低于基准值17%，能量损耗超标43%。不及格。”
凌一凡猛地一惊，差点跳起来，迅速回头。
只见冷月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天台入口处。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作战服，外面套着件普通的深色风衣，遮掩了身形。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仿佛旧港区那场激烈的追逐战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有她垂在身侧、偶尔无意识微微蜷缩一下的左手，暗示着其下的伤口可能并未完全愈合。
“冷月姐！”凌一凡又惊又喜，“你……你没事了？”
冷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扫过他刚才构建符文失败的地方，仿佛能看见那些残留的能量轨迹，继续用她那标志性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分析语气说道：“但考虑到你当前的精神状态和能量水平，能在干扰下完成雏形构建，意志力评分提升5.3%。看来‘磨砺’初见成效。”
凌一凡：“……” 这到底是表扬还是批评？他一时语塞。
冷月走上前，扔给他一小管淡蓝色的药剂。“高效精神镇定剂与能量补充合剂。能暂时压制你精神层面的异常波动，补充基础消耗。副作用是可能导致情绪短暂钝化。根据需要服用。”
凌一凡接过药剂，入手冰凉。“谢谢。”他知道这东西肯定很珍贵。
“不必。你的稳定符合组织利益。”冷月语气平淡，目光转向楼下，“苏小婉的报道我看过了。符合预期，起到了应有的掩护作用。主编的强化要求虽然令人不悦，但从伪装角度而言，效果更佳。”
她似乎对地面上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那个数据碎片……”凌一凡急忙想汇报之前的发现。
“我已知晓。”冷月打断他，“‘普罗米修斯’……Aether公司的核心绝密计划之一，权限等级极高。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极少，只知道它与‘生命形式的能量化与再构’有关，涉及大量非人道实验和遗迹技术的滥用。‘样本回收’是其常规操作。”
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的事情，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生命形式的能量化与再构？”凌一凡感到一股寒意，“他们想干什么？”
“最终目的未知。但显然，你的混沌能量，因其独特的‘转化’而非‘纯粹毁灭’的特性，可能被它们视为一种极有价值的‘催化剂’或‘不稳定变量’，因此‘效率至上’才会对你表现出高度兴趣，并进行建模。”冷月分析道，“‘活性不足’的评价，可能指的是它们最后捕获到的能量样本因我的干扰而失去了大部分‘活性特征’，或者无法稳定维持其混沌属性，导致研究价值大幅下降。”
这解释了为什么对方没有立刻发动更猛烈的追击——一次失败且收获不佳的“采样”行动，或许不值得立刻投入更大成本。但这只是暂时的。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凌一凡感到压力巨大。
冷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她看向凌一凡，眼神变得极其严肃。
“凌一凡，你已初步证明了你拥有在压力下成长的潜质，并且你的能力特性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价值。因此，我正式代表我所属的‘观测者’组织海都分部，向你提出有限合作邀请。”
“有限合作？”凌一凡一怔。
“是的。非正式吸纳，无强制约束条款。”冷月解释道，“组织可以为你提供以下支持：一、有限度的安全庇护所与身份伪装；二、关于能力基础训练的部分资料与指导（由我执行）；三、共享关于Aether公司、‘效率至上’及其他超自然威胁的非核心情报；四、在极端情况下，可能的紧急撤离通道。”
“代价是什么？”凌一凡不傻，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代价是：一、你必须无条件配合我的训练要求；二、在组织认为必要且你能力范围内的情况下，协助处理某些特定的、与你的能力特性相符的超自然事件；三、你所有关于自身能力的成长数据、以及与Aether公司等势力接触的详细经历，需无条件向组织报备，作为研究资料存档。”冷月的语气不容置疑。
凌一凡沉默了。条件很苛刻，尤其是第三条，几乎是将他完全透明化，成为组织的观察和研究对象。但这确实也是他目前急需的——庇护、指导和情报。仅靠他自己，根本无法对抗Aether这样的庞然大物。
“你们……不会把我切片研究吧？”他艰难地问出一个自己都觉得有点傻的问题。
冷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嘲讽？“组织对‘可持续研究样本’的兴趣，远大于‘一次性解剖样本’。你的成长性和独特性，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这是理性选择。”
好吧，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吓人，但至少是种保证。凌一凡苦笑一下。
“那……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可以选择离开。”冷月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我们会清除你关于组织和部分敏感事件的记忆，然后你自行面对Aether公司和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以你目前的状态，生存概率低于18.4%。”
凌一凡打了个寒颤。18.4%……这数字精确得令人绝望。
他根本没有选择。
活下去，变强，弄清楚这该死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争取一点自主权。这是他唯一的路。
“我……同意合作。”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冷月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微微颔首：“明智的选择。合作从此刻生效。第一项训练任务：在天黑前，成功构建并维持‘基础精神滤网’雏形十分钟。失败没有惩罚，但会影响我对你潜力的评估。”
说完，她不再理会凌一凡，转身走向天台边缘，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在监控着什么，又像是在独自思考。
凌一凡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那管冰凉的药剂，最终没有选择立刻服用。他咬咬牙，再次闭上眼睛，凝聚起刚刚恢复一点的精神力，重新投入到那痛苦却必要的练习之中。
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坚定。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虽然同伴是一个冰冷的、以效率和价值衡量一切的组织和代理人。但至少，他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一条或许能通往未来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有限的合作，也是合作。
而他需要付出的，远比想象得更多。
天台上，秋风掠过，带着凉意，也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城市在脚下运转，光明与阴影交织，而更深沉的暗流，已在无人知晓处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