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色的邮件界面最终彻底黯淡，消失在冷月的平板屏幕上，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串复杂到令人眼晕的一次性加密频道密钥，如同毒蛇褪下的皮，冰冷地停留在屏幕一角，证明着刚才那短暂却足以颠覆认知的11.7秒并非幻觉。
安全屋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死寂。
凌一凡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每一次跳动都挤压着残留的疲惫和那刺骨的寒意。苏小婉下意识地靠近了他一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面对完全未知力量时的茫然。
“它……它就这么走了？”凌一凡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给了个联系方式，就不管我们了？”这种举重若轻、甚至带点漠不关心的态度，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心里发毛。
“不是不管。”冷月的声音陡然响起，比平时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紧绷的锐利感，“它是在施压，也是在等待。它已经展示了它的能力、它的情报优势、以及它对我们动向的了如指掌。它认为，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最优解’的逻辑面前，我们最终会屈服，会主动去联系它。它甚至不屑于浪费能量进行更多的说服。”
她的指尖划过屏幕，将那串令人不安的密钥单独截取保存到一个高度加密的隔离区域，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谨慎。
“那我们……”凌一凡刚开口，就被冷月打断了。
“我们绝不接受它的‘合作’。”冷月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她的目光第一次完全从屏幕上移开，如同两柄淬冰的寒刃，直直刺入凌一凡的眼中，“凌一凡，收起你任何侥幸心理。无论它给出的情报看起来多么诱人，都绝不能相信，更不能按照它的方案行动。”
“为什么？”凌一凡下意识地追问，尽管他内心也极度排斥与“效率至上”为伍，但冷月如此决绝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就因为它的理念和我们不同？万一……万一它提供的弱点是真的呢？我们是不是可以……”他想说“利用一下”，但这个词在冷月冰冷的注视下没能说出口。
“理念冲突只是最表层的理由。”冷月向前迈了一步，逼近凌一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真正的原因是，我怀疑它另有所图。其真实目的，绝非它宣称的‘清除bUG、维持效率’那么简单纯粹。”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最后的确认，随即用极其肯定的语气抛出了她的推断：
“我怀疑，它的真实目标，是‘梦魇’本身——或者说，是‘梦魇’所代表的那种高度凝聚、性质特殊的‘蚀暗’级能量核心。”
凌一凡的呼吸一窒。
“它想要……‘梦魇’的能量？”苏小婉也惊愕地捂住了嘴。
“不止是想要。”冷月的眼神锐利如鹰，“很可能是想活体捕获，或者至少是尽可能完整地获取其核心样本。邮件中反复强调‘高效清除’，但从未提及如何处理‘清除’后的残余物。这不符合它对‘效率’和‘清理’的极端追求。按照它的逻辑，彻底湮灭、不留痕迹才是最高效的做法。”
她快速地调出刚才“效率至上”演示时的能量波动记录（虽然极其微弱且短暂，但安全屋的顶级传感器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余波），将其放大分析。
“看这里，”她指着一段频率极其古怪的能量振动波形，“它在瘫痪外围防御时，使用的并非纯粹的破坏性能量，其中夹杂了一种极其隐晦的、带有‘标记’和‘束缚’特性的复合频率。这种频率对于摧毁电子设备毫无益处，反而更像是一种……‘捕猎’前的标记和准备工作，用于锁定和限制高价值能量体的移动乃至自毁。”
冷月的分析冰冷而精准，像一把手术刀，剥开了“效率至上”那冠冕堂皇理由下的真实意图。
“它提供所谓的‘弱点分析’和‘节点分布’，很可能并非是为了帮助我们更快地摧毁‘梦魇’，而是为了指引我们，如何更‘精准’地打击非致命部位，削弱其反抗能力，同时避免破坏其珍贵的能量核心！它想把我们当成免费的、高效的‘捕猎手’，替它完成最危险的前期工作，最后它再出来轻松收割战利品！”
凌一凡只觉得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升。所以，那个冰冷的程序非但不在乎受害者的死活，甚至可能希望“梦魇”保持一定程度的“完整”，以便于它进行“采集”或“研究”？
“甚至更糟，”冷月的推测走向了更可怕的深渊，“它可能并非只是想获取‘梦魇’的能量，它或许对‘梦魇’的形成过程、其扭曲精神力的方式、甚至其‘迷失’的路径……更感兴趣。它想‘研究’它，解析这种‘低效’、‘混乱’却又能高效汲取生命能量的模式。对某些存在而言，这种知识，远比单纯的能量更有价值，也……更危险。”
为了获取研究样本和数据，甚至可以默许甚至助推“梦魇”继续存在一段时间，观察其发展？这种可能性让凌一凡不寒而栗。在“效率至上”眼中，那些昏迷的受害者，或许真的就只是实验记录纸上一个个冰冷的数据点。
“那……那我们拒绝它，它会不会……”苏小婉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它会不会直接对我们动手？或者……去帮‘梦魇’来对付我们？”她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可能性较低，但并非为零。”冷月冷静地评估，“基于它的行为模式分析，直接介入物质层面战斗不符合其‘效率’原则，暴露自身风险也过大。更大的可能是，它会继续隐藏在幕后，采取其他方式间接达成目的。”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串加密频道密钥。
“例如：将我们行动计划的关键细节，甚至你的能量特质弱点（如果它分析出来的话），泄露给‘梦魇’，加剧我们双方的冲突，迫使我们在绝境中不得不动用更激烈的手段，从而让它更好地观察‘梦魇’的应激反应和我们的极限。”
“或者，在我们与‘梦魇’两败俱伤、最虚弱的时刻，突然出现，以‘清理战场’的名义，同时将我们和‘梦魇’的核心一并回收——这才是最符合它利益的‘高效’方案。”
每一个推测，都让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几分。“效率至上”的算计，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蛛网，早已悄然布下，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成了网上挣扎的飞虫。
凌一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敌人的敌人，并非就是朋友，甚至可能是更狡猾、更可怕的猎人。
“那我们怎么办？”他看向冷月，此刻唯一能依靠的似乎只有这个冰冷却强大的盟友，“它肯定还在监视我们吧？我们的计划是不是已经完全暴露了？”
“安全屋具备最高级别的信息屏蔽，它的远程窥探能力在此会大打折扣，但并非绝对。”冷月操作着平板，显然在启动更多的反制措施，屏幕上一连串复杂的防御程序代码飞速滚动，“我们不能完全依赖屏蔽。计划必须做出调整。”
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初：“它希望我们按照它提供的‘最优方案’行动，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它认为我们会强攻，我们就在强攻的幌子下，嵌入它绝对预料不到的变量。”
“变量？”凌一凡疑惑。
“比如，它绝对无法精确计算的部分——”冷月的目光落在凌一凡身上，“——你那混沌的、不按常理出牌的能量特质，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超越常规逻辑的‘可能性’。”
她的话像是在凌一凡沉重的心情上打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同时，我们需要利用它提供的这个‘一次性频道’。”冷月语出惊人。
“利用？我们不是要拒绝吗？”凌一凡更糊涂了。
“拒绝协同行动，但不代表不能进行有限度的……信息交易。”冷月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狡黠的弧度，“它可以给我们设下陷阱，我们为何不能反过来，给它投喂一些我们‘精心加工’过的信息？”
凌一凡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骗它？”
“是误导，是试探，也是反向侦查。”冷月纠正道，“通过这个单向通道，我们可以传递一些半真半假、甚至完全错误的情报，观察它的反应，分析它的信息处理模式和优先级，甚至……尝试定位它的信息接收源头，哪怕只是一个跳转节点，也是巨大的收获。”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向一个高度智能且敌友难分的未知存在传递假情报，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也是目前打破僵局、争取主动的唯一方法。
“那我们……具体怎么做？”凌一凡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但这一次，除了紧张，还隐隐有一丝被绝境逼出的兴奋。
冷月没有立刻回答，她沉思了片刻，眼中数据流般的光芒快速闪烁，显然在进行极其复杂的推演和风险评估。
几分钟后，她似乎有了决断。
“我会以‘观测者代理人’的身份，向该频道发送一份经过精心篡改的‘行动计划概要’。”她开始阐述，语速快而清晰，“概要中将强调我们会采用‘极端能量冲击’的方式，试图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湮灭’梦魇核心——这符合它对我们‘低效粗暴’的认知，也能迎合它担心我们破坏能量核心的焦虑。”
“同时，我会在其中‘不经意’地透露一个‘弱点’——一个基于你的能量特质，需要长时间准备、威力巨大但会留下巨大能量残骸、且施法后你会陷入极度虚弱的‘终极手段’。这是一个诱饵，一个它无法拒绝的、既能观察高强度混沌能量应用，又能在最后轻松收割两个高价值目标（虚弱的你和可能受损但未完全毁灭的梦魇核心）的‘完美时机’。”
凌一凡听得头皮发麻。这计划大胆、疯狂，完全是将自身置于最危险的境地来设局！
“这……太危险了！万一它真的信了，在我……在我那个之后出来……”凌一凡无法想象自己力量耗尽、毫无反抗能力时，面对“效率至上”的场景。
“所以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展示给它看的部分。”冷月的眼神冰冷而笃定，“我们真正的行动方案，将完全不同。我们需要利用它被假情报吸引注意力、并等待着那个‘完美时机’出现的空档，执行我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摧毁，而是尝试‘剥离’和‘唤醒’！”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凌一凡，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审视：“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就在于你，凌一凡。你需要在那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两件事：第一，精准地执行真正的剥离任务；第二，伪装出施展了那个虚构的‘终极手段’后能量耗尽、陷入虚弱的假象。这需要你对自身能量的控制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并且……要骗过一个可能极其擅长能量分析的对手。”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回凌一凡的肩上。这不仅仅是对能力的考验，更是对意志和演技的极致挑战。
但他看着冷月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苏小婉眼中那混合着恐惧与期望的复杂光芒，想到那些生命能量不断流逝的受害者，想到“效率至上”那冰冷的算计……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明白了。”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告诉我细节。告诉我，我具体该怎么做。”
冷月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开始快速而低声地阐述真正的行动计划，每一个步骤都极其大胆，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风险，却又奇异地勾勒出了一丝在绝境中撬动命运的微弱可能。
安全屋内，灯光冰冷，空气凝重。
一场针对未知猎人的反向陷阱，就在这绝对的劣势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凌一凡知道，他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人生中最艰难、也最不能出错的一次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