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的请柬在诊所的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无形的印记,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涟漪不大,却深不见底。三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诊所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十一对那张无字请柬表现出了极大的技术热情,试图用各种非接触式探测器分析其材质和能量构成,结果却令人沮丧。“老板,这玩意儿邪门得很!”他抓着一把显示乱码的仪器,眉头紧锁,“能量读数时有时无,结构在物质和能量态之间跳跃,根本捕捉不到稳定参数!还有这个徽记,”他指着请柬上那云雾半掩的青铜古钟,“给我的感觉……像是活的,在呼吸。”
张楠对此并不意外。她更多时间在调理林凡被强行封存记忆和恐惧后略显空洞的魂体,同时以自身经验告诫我:“秦颂势力神秘莫测,其行事风格与冥府迥异。谢必安特意警告,绝非空穴来风。此次赴宴,需做最坏打算。”她看着我周身那些似乎比前两日更显深邃的“时之痂”,清冷的眸子里忧色难掩,“你状态未稳,此行凶险。”
我摩挲着那张触手温热的暗红请柬,非生非死的躯壳对时间的流逝感知变得模糊,但一种源于本能的警兆却在无声嗡鸣。秦颂,时序修正司,冥府内部纷争……我这家小小的“时间诊所”,似乎正被推向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将请柬收入怀中,贴近胸口那枚温热的黄杨木牌,“既然点了名,总要去看看,这‘云山居’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
三日转瞬即至。
出发前,我站在药柜前,目光扫过那些标注着不同时间概念的抽屉。最终,我拉开了那个封存着古代将军极致【遗憾】的抽屉,从中引出一缕暗红色的精纯能量;又从那封印着林凡【恐惧】与部分记忆的抽屉里,抽出一丝灰白的雾气。将这两股性质迥异的“时之念”小心引导,暂时封存于手臂上两道相对稳定的痂痕之中。这不是为了攻击,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作为扰乱感知或交易的“筹码”。
子时整,月隐星稀。
我、张楠、十一,三人站在诊所中央。我取出请柬,无需催动,那暗红色的材质便自动散发出朦胧的光晕,其上的青铜古钟徽记仿佛活了过来,指针(如果那模糊的刻痕算指针的话)微微偏移。
下一秒,请柬光芒大盛,将我们三人笼罩。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牵引力传来,周遭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迅速模糊、扭曲。熟悉的诊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穿越漫长管道的失重与晕眩感,耳边似乎有无数细碎的低语和时光流淌的汩汩声。
待脚踏实地的感觉回归,光芒散去,我们已置身于一处完全陌生的所在。
眼前是一座极其雅致的古典庭院。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翠竹,夜风拂过,竹叶沙沙,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远处有假山流水,潺潺水声更添幽静。抬头望去,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而是一种深邃的绀青色,没有月亮,却有点点星子散发出柔和清冷的光辉,将庭院照得朦朦胧胧。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以及一种……停滞感。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异常缓慢,近乎凝滞。连竹叶摇摆的弧度,都带着一种慢镜头的优雅。
“这里就是云山居?”十一好奇地四下张望,下意识地想去摸探测器,却被张楠用眼神制止。
“收敛气息,谨言慎行。”张楠低声道,她的魂体在此地似乎也受到压制,金光内敛,显得更加凝实。
我们沿着青石板路向前,穿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水榭映入眼帘,水榭延伸至一个平静无波的湖泊中。湖心有一座小巧的亭子,亭中隐约可见两个人影。
引路的是一位身着素色长裙、发髻轻挽的女子,她面容清秀,气质温婉,对着我们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却并未言语。
踏上连接水榭与湖心亭的九曲回廊,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而单调的声响。越是靠近湖心亭,那股时间的凝滞感就越是明显。
亭中,一人背对着我们,凭栏而立,望着漆黑的湖面。他身形挺拔,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仅用一个简单的木簪固定。仅是背影,便透出一股渊渟岳峙的沉静气度。
而另一人,则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面前摆放着一张古琴。琴身黝黑,光滑如镜,竟……没有琴弦。
坐在琴后的,正是三日前那只送请柬的黑猫阿九。它此刻依旧是猫形,却人立而坐,一只前爪悬在无弦琴的上方,碧绿的猫眼半开半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凭栏而立的男子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五官俊朗,线条分明,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沉淀着难以估量的岁月。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张楠和十一,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谈不上热情,却也并非冷漠的浅笑。
“林老板,幸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这凝滞的时空中清晰可闻,“鄙人秦颂。冒昧相邀,还望海涵。”
他的目光在我周身那些“时之痂”上停留了一瞬,并未露出任何惊讶或审视的神色,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秦先生客气了。”我拱手回礼,不卑不亢。
秦颂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湖面:“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收集些……‘时间’的痕迹。”他抬手,指向那平静无波的漆黑湖面,“你看这湖,吞没了多少过往,却依旧如此平静。”
就在这时,坐在无弦琴后的阿九,那只悬着的爪子轻轻落下,看似空无一物地拂过琴身。
“铮——”
一声清越悠扬、绝非猫爪能发出的琴音,竟凭空响起!
没有琴弦,琴音何来?
那琴音如同涟漪,以阿九为中心扩散开来,并非在空气中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时间!
在我们眼前,平静的湖面开始荡漾,一幕幕模糊的景象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现——古老的战场厮杀,宫廷的轻歌曼舞,市井的喧嚣叫卖,甚至还有……星舰划过宇宙的流光!这些来自不同时代、不同世界的碎片,被这无弦琴音强行激发,在湖面上昙花一现,又迅速湮灭!
这并非幻术!而是真实的时间景象回溯!
阿九的猫爪再次拂过“琴弦”。
这一次,琴音变得尖锐、急促。
湖面上闪现的景象骤然一变,变得与我们息息相关——赫然是我们之前在锈铁街抽取悖论结晶、在往生殿外强行突围、以及在忘川遗骸引动时间风暴的清晰片段!甚至连我们诊所内部,药柜的运作,林凡被封存的记忆雾气,都纤毫毕现!
十一倒吸一口凉气,张楠魂体瞬间绷紧。
秦颂依旧看着湖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看,时间记得所有事。无论你如何掩盖,如何窃取,痕迹终究在那里。”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我非生非死的躯壳,直视灵魂深处。
“林老板,你对‘时间’的运用,很……粗粝,但也很有趣。”他缓缓说道,“有没有兴趣,换一种方式?一种不必在身上留下这些难看‘补丁’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