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春香楼二楼那间香得发腻的屋子。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却挡不住里头压抑且透着狂躁的踱步声。
老鸨那张涂得煞白的胖脸,脂粉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痕,猩红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印子。她好似一头困在牢笼里的母兽,不停地来回打转,手中紧攥着的丝帕都快被她扯烂了。
“废物!全都是废物!!”她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咆哮,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黑风寨!疤脸刘!城南的王麻子!都死光了吗?!金子!银子!那么多的金银财宝!都喂了狗不成?!人呢?!消息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她猛地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缝!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灌进来,冻得她一身肥肉直哆嗦!她眯起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县城外那条通往破村方向、被风雪覆盖的官道!道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都过去半个月了!整整半个月了!!”她尖锐的指甲抠着窗框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消息都没有!那个败家子……还有那个破村子,难道真他妈是鬼门关?进去了就出不来?!”
她想起龙北琴砸在门槛上那块沉甸甸的金砖!想起他从怀里掏出的银票!想起他抱着小丫头片子离开时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一股寒意与更浓烈的贪婪、恐惧交织在一起,如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那地方……实在是太邪乎了!
“歪脖子!”她猛地转身,猩红的双眼死死锁住角落里那个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的歪脖子,“再去!给老娘去城西!找……找独眼龙!告诉他!只要能把那个破村子给我捣毁,把那个姓龙的给我活捉回来!老娘……老娘分他八成!不!九成!!全给他都行!老娘只要那小子怀里的金子!!”
歪脖子被她那吃人般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
老鸨“砰”地一声,用力关上窗户!将自己肥硕的身躯重重摔进铺着厚绒的躺椅里!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抓起旁边小几上一个描金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啪嚓!”
瓷片四处飞溅!
“龙北琴!”她咬牙切齿,声音里满是刻骨的怨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娘倒要瞧瞧……你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还是……从哪个坟头爬出来的恶鬼!”
……
破村祠堂东边那片空地上。积雪已被清扫开一大片,露出下面冻硬的泥地。风依旧在刮,但丝毫吹不散这里的火热氛围!
村长拄着棍子,头上的疤还泛着红,扯着嗓子吼得嗓子都劈叉了:“赵强!木头!扛到那边去!码放整齐!要是码歪了,老子抽你!”
柱子胸口缠着厚厚的布,脸色依旧苍白,但他咬着牙,和赵强一起,吭哧吭哧地把一根碗口粗、刚砍下来的新鲜树干扛到空地一角!那里已经堆起一小垛笔直的木材!
十个壮汉,个个都脱了破棉袄,只穿着单褂子,奋力抡着斧头、锯子(龙北琴从人间当铺兑换的)。斧头砍进冻硬的树干,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锯子拉扯木头,发出刺耳的“滋啦!滋啦!”声!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脊梁不断往下淌,在寒风中冒着腾腾白气!
“使劲啊!没吃饭吗!”村长一边吼着,一边用烂木棍敲着冻土,“天黑前!再砍十根!不然不够学堂的梁用!”
空地的另一边,热闹非凡!
一个巨大的、犹如仓库般的厚帆布棚子(龙北琴从人间当铺兑换的)支了起来,成功挡住了风雪。棚子底下,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简直像一座小山!
白花花的大米袋,堆得像墙一样高!
油亮亮的猪肉、羊肉、牛肉,满满当当地堆在案板上!
活蹦乱跳的鸡鸭,在笼子里使劲扑腾!
水灵灵的白菜、萝卜、冬瓜、芹菜,堆满了一个个筐子!
黑漆漆的无烟块煤,堆成了一座小山!
还有铁锅、大灶、风箱、水缸、盆、瓢、碗、筷、桌子、凳子……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
棚子边上,四个乌沉沉的大煤灶(龙北琴从人间当铺兑换的)一字排开!灶膛里蓝色的火苗呼呼地燃烧着!上面架着四口巨大的铁锅!一口用来蒸饭,一口用来蒸菜,一口炒菜,一口烧水!
十几个婆娘媳妇忙得脚不沾地!
“翠花!水!水缸快见底了!赶紧挑水去!”
“哎!来了!”
“张婶!白菜!切丝快点!等着下锅炒呢!”
“正切着呢!”
“李嫂!火!火不够旺!快踩风箱!”
“好嘞!”一个婆娘赶忙去踩旁边连着灶膛的大铁风箱(龙北琴从人间当铺兑换的)!呼哧!呼哧!风灌进灶膛,蓝火苗“轰”地一下窜起老高!锅里的水瞬间哗哗滚开!
龙北琴站在最大的那口炒菜锅前。手里握着一把厚背大铁勺!锅里的油烧得滚热,他抓起一大把切好的肉片,“刺啦”一声扔进去!油花瞬间四溅,肉香猛地在空气中炸开!他手腕快速翻动!大铁勺在锅里不停地翻炒!肉片在滚油里迅速翻滚变色!紧接着,他又抓起一大把青菜扔进去!铁勺用力一搅,热气裹挟着香气冲天而起!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下,砸在滚烫的锅沿上,“滋”的一声化作白气。他的眼神扫过锅里,又看向旁边切菜、烧火、挑水、码碗筷的婆娘们。
“盐。”他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嘈杂声中却格外清晰。
旁边一个婆娘赶紧递过盐罐子。
龙北琴舀起一大勺盐,撒进锅里。铁勺又是一阵快速翻动。
棚子外面。五十岁往上的老汉老婆子们也没闲着。他们拿着镰刀、耙子(龙北琴从人间当铺兑换的),清理着空地边上的枯草烂树根。三十到四十岁的汉子们,两人一组,推着崭新的铁皮翻斗车(龙北琴从人间当铺兑换的),从远处挖来冻土,一车车运到空地上。锄头、铁锹(龙北琴从人间当铺兑换的)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哐!哐!”声!他们喊着号子,把土摊开,用脚踩实,平整着学堂的地基!
“老王头!这边!这边土不够!”
“来了!正推车呢!”
“铁锹!谁拿我铁锹了!”
“在这呢!接着!”
整个空地,宛如一个巨大、嘈杂且热气腾腾的工坊!砍树的、运木头的、挑水的、洗菜的、切菜的、烧火的、炒菜的、清草的、运土的、平地基的……几十号人,男女老少,全都忙得热火朝天!汗水、热气、肉香、煤烟、泥土味,交织在一起,在寒风中肆意蒸腾!
小丫抱着那根粗木棍,站在棚子角落。她没去练站桩,龙北琴让她来帮忙看火。她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着灶膛里的蓝火苗,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干柴,随时准备添进去。小智抱着他的小短棍,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盆上,好奇地看着大人们忙碌,小鼻子使劲嗅着空气里弥漫的肉香。
龙北琴将一勺热油淋在刚炒好的大锅菜上。“滋啦——!”香气愈发浓烈!他放下铁勺,抹了把汗。目光扫过这片热火朝天的场景。砍树的斧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运土的翻斗车轱辘压过冻土。婆娘们切菜的刀在案板上剁得又快又急。汉子们平地基的号子声粗犷而有力。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蓝色火苗,也映照着这片在绝望冻土上……硬生生燃起的、滚烫的人间烟火。
风雪在远处呼啸。春香楼的老鸨在摔砸茶盏。而这里,只有铁与火的碰撞!汗与肉的蒸腾!还有……那悄无声息却坚不可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