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关上办公室的门，手还没从门把上松开，就听见前台轻声说：“林律师，有个快递。”
他转过身。前台小姑娘把一个牛皮纸包裹推过来，边角有些磨损，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打印的收件标签，写着他的名字和律所地址。送达时间是上午九点十二分。
他接过包裹，重量很轻。拆开外层胶带时，指甲在纸面划出细微的响。里面是一盘老式录音带，黑色外壳边缘有细小划痕，还有一张对折的信笺。他把录音带翻了个面，底部贴着一张褪色的标签，字迹模糊，像是手写后又被擦过。
信笺展开，纸张泛黄，墨迹略显晕染。第一行写着：“城南改造的账本，我藏在……”后面的内容被折痕挡住。他轻轻抚平，发现笔迹熟悉——和父亲书桌夹层里那张烧毁残页上的字，出自同一人。
他没立刻播放录音。
回到办公室，拉开最下层抽屉，取出那个铁盒。打开后，从底部翻出一盘没有标签的录音带。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之一，十年来他从未完整听过。两盘带子并排放在桌面上，品牌相同，外壳磨损的位置几乎一致，连侧面因长期存放留下的压痕都吻合。
他拿出父亲用过的便携录音机，插上电源，按下播放键。
电流声先响起来，接着是风声，杂音很重。几秒后，一个低沉的声音断续传出：“……城南改造的账本，我藏在……”话没说完，背景里传来一声悠长的火车鸣笛，音调偏低，持续时间超过五秒，随后录音戛然而止。
林远倒带，重放。
七遍。
每次到那句关键话，声音都被风声盖住一部分。但他确认了两件事：说话的人确实是父亲，语气急促，不像作伪；背景中的火车鸣笛，频率稳定，符合货运列车进出编组站时的特征。
他打开电脑，调出城市铁路线路图。城南编组站位于老城区边缘，靠近旧货市场和拆迁安置区，近年未开通客运线路，日常只有货运列车经过。根据鸣笛的音长和频率，结合风向干扰程度，录音最可能录制于编组站东侧三百米范围内的露天场所。
时间指向十年前——父亲执业资格被注销前的最后阶段。
他又把信笺拿到窗前，对着光看纸张纤维。泛黄程度均匀，无化学漂白痕迹，墨迹氧化状态与九十年代末至本世纪初使用的碳素墨水相符。他从文件柜里翻出当年父亲手写的案件记录复印件，对比“城南”二字的起笔角度和收尾顿挫，完全一致。
线索真实。
但他不能确定这是提示，还是陷阱。
上一次有人匿名寄东西给他，是赵女士的证词副本，三天后她就被指控伪证。再往前，陈默交出U盘前夜，办公室电路突然跳闸，监控失效四十分钟。他知道，任何看似天降的证据，都可能是引他出洞的饵。
他翻开笔记本，手写记录：
- 包裹送达时间：9:12
- 快递公司：通达物流（单号已撕毁）
- 录音关键信息：账本、城南、火车鸣笛（低频，约5秒）
- 信笺笔迹：与残页吻合，书写时间推测为2013年前后
写完，他合上本子，拨通一个号码。
“老陈，”他说，“最近城南那边还有老五金店在营业吗？就是以前收旧电器那种。”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怎么突然问这个？”
“客户想找台老式稳压器，说是老家留下的，得配原装零件。”
“哦。”老陈声音缓下来，“旧货市场还有几家，监控不多，摊主换得勤。你要真想收，得早去，下午就没人了。”
“那边安静？”
“安静谈不上，但说话不怕被听见。你懂的。”
“明白了，谢谢。”
电话挂断。
他把录音带复制了两份。一份存进银行保险箱，一份放进办公室保险柜。原件装进防磁袋，收进外套内袋。信笺用文件夹夹好，锁进抽屉。
行动必须在清晨。
伪装成收旧电器的买家，不拍照，不询问账本，只观察环境。如果有人盯着他，或者市场里有异常动线，立刻撤离。他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他卷入风险，也不想再让线索毁于一次冒进。
天黑前，他把办公室的灯逐一关掉。
走到门口时，又折返回去，打开铁盒，取出父亲那盘无标签的录音带。他没播放，只是握在手里几秒，然后重新放回去，合上盖子。
锁门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银行发来的保险箱寄存确认短信。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走进电梯。
楼下街道已经开始亮灯。一辆公交靠站，乘客陆续下车。他穿过人行道，走向自己的车。
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忽然停下。
转身看了眼律所大门。
新招牌装好了，“林远律师事务所”七个字在晚风里静静挂着。他没再抬头，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车驶出两条街后，他靠边停了一分钟。
从内袋取出防磁袋，打开，把录音带放进随身包的夹层。包里还有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标着城南编组站与旧货市场的相对位置，以及他推测的录音点位。
明天六点四十分到达市场东口。
穿旧夹克，背帆布包，不带助理，不用车停太近。
他重新启动车子，驶向城西的公寓。
进门后第一件事是检查门窗。确认反锁后，他脱下西装，挂在衣柜里。从床底拉出一个工具箱，翻出一副备用手机卡，插进另一部旧手机。这部机子没有联网，仅用于临时联络。
他把新号码存进老陈的联系人备注“电器客户”，发了一条测试短信：“稳压器找到了，下周送修。”
回复很快：“收到。”
他删掉记录，关机，放进抽屉。
坐在沙发上，他没有开灯。
窗外城市的光映在天花板上，忽明忽暗。他闭眼两分钟，脑子里过了一遍明天的路线：绕开主路摄像头，从菜市场后巷穿过去，步行三百米抵达市场东口。第一目标是观察地形，第二是确认是否有监视点。
不能急。
十年前父亲没能说出口的话，现在终于有了回音。但他必须确保，这一次，声音不会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