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深处的脚步声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近。
林远贴着墙根,膝盖压在碎石上,一动不动。他把绝缘钳轻轻搁在身前,右手拇指顶开卡扣,随时能握紧。左手掌心朝上,用铅笔迅速写下三个字:**慢、轻、探**。脚步的节奏不对,不是巡逻该有的规律,更像是试探着靠近。检修口被风吹开的声音,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
他慢慢低头,视线扫过地面。一道微弱的光从通道拐角渗出,照在铁板边缘,随即又缩回去。对方带了手电,但不敢直射,怕暴露自己位置。这说明来人清楚这里不该有动静,也说明他们开始防有人潜入。
林远缓缓后退半步,脚跟抵住一根裸露的钢筋。他没挪开,而是借力将身体重心压低,整个人缩进墙体凹陷处。头顶上方有段断裂的排水管悬着,遮住了侧面视角。只要对方不走到正前方,就不会发现他。
脚步声停在五米外。
那人没说话,也没开灯。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蹲下身检查铁板边缘。接着是金属轻敲的声音——他在比对痕迹。
林远屏住呼吸,手指贴在唇边。冷风从背后灌进来,吹得衣领贴住脖颈,但他没动一下。他知道,现在哪怕一次吞咽动作,都可能让喉结震动引发注意。
几秒后,手电光再次亮起,这次只照向通道内部。那人转身往里走,步伐依旧缓慢,但方向明确——他是冲着电缆通道去的。
林远等了整整一分钟,确认脚步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抬起手腕看表,十点十七分。原本计划今晚摸清h-7后门进出规律,但现在,那个区域恐怕已经被盯死。
他不再犹豫,贴着变电站外墙反向移动。地面湿滑,他用手撑着墙,一步步爬行十米,绕到建筑东侧。这里堆着几节废弃管道,形成一个三角遮蔽区。他钻进去,从衣领夹层抽出老陈给的草图,摊在膝头。
借着手表微弱的余光,他用铅笔在图上画了三个圈:一是通风口缺口,二是配电室藏包点,三是刚刚那名查探者的出现路径。然后在空白处写:“**非例行巡查,反应精准,目标锁定结构异常**。”
这不是普通的安保升级。他们是根据具体变动做出响应,说明整个系统具备快速反馈能力。而能让这种机制启动的,绝不是基层保安。
他想起之前偷听到的对话:“上次五金店的事就是漏了边角料……”
“现在那个林什么的在查,不能出事。”
他们知道是他。
不只是知道有人在查,而是知道主导者是谁。否则不会特意提“林什么的”。这意味着他的身份已经被关联到调查行动中,甚至可能追溯到了律所层面。
他合上草图,重新塞进夹层。心跳比刚才稳了些,但思路更清晰了。既然对方已经察觉源头,那接下来要防的就不只是物理封锁,而是反向追踪。
他必须考虑团队的安全。
周正言办公室的档案柜、保洁阿姨转交纸条的路线、旧档案室的手写白板……这些看似脱网的操作,在敌人眼里或许早有线索可循。如果自己现在撤离,反而可能把跟踪者引向律所或住所。
他不能回。
也不能贸然联系任何人。
他从包里取出那张手绘地图,撕下右下角一小块,用铅笔写:“他们知道是我。明日起,一切通讯必须脱网。”字迹压得很轻,怕透纸背。写完,他把纸条折成细条,塞进左脚鞋垫夹层。那里有一道缝线裂开的口子,正好藏东西。
抬头时,远处传来引擎声。
一辆黑色皮卡沿着主干道驶来,车顶探照灯扫过围墙。林远立刻伏低身子,把地图和铅笔收回包中。皮卡没停,径直开向三号库房方向,灯光在墙面划出一道长弧。
他注意到,这次车上下来两个人,都穿着深色便装,不像保安。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平板,另一人对着对讲机低声说了几句。他们没有四处查看,而是直接走向通风口,举起设备扫描铁丝网缺口。
热成像仪之外,他们还用了信号探测器。
林远盯着他们的动作,记下停留时间、扫描角度、交流频率。这已经超出常规安防范畴,更像是专业反侦察流程。而且执行者明显受过训练,动作简洁,不浪费一秒。
皮卡停留不到三分钟就离开了。
但他没放松。真正的威胁不在明面上的巡逻,而在那些看不见的节点。比如,谁提供了这份布防图?谁下令加强夜间监控?又是谁,能在第一时间把“林什么的在查”这句话传进这个封闭厂区?
他靠在管道壁上,闭眼回想整条线索链。
老陈递出草图,提到“你父亲当年……也差点查到这儿”。
保安谈话中提及“他爸当年差点掀桌子,要不是……”
两句话拼在一起,指向同一个事实:十年前,林建国就曾接近过这个网络。
而今天,他自己也踏入了同样的位置。
区别在于,父亲当年是孤身一人,如今他还有团队。但也正因为有了团队,风险才更大。
他睁开眼,看向h-7所在的方向。三号库房后方依旧漆黑,但那种安静不再显得空旷,反而像一张收拢的网。他知道,对方不会再允许类似今晚的闯入发生。明天起,所有入口都会加装震动传感器,排水口会焊死,甚至连周边流浪人员都会被清理。
这场侦查已经暴露。
但他不能撤。
撤了,等于承认失败;撤了,老陈、周正言、甚至更多沉默的证人都会被推到风口浪尖。郑世坤背后的势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泄露秘密的人。
他必须抢在对方完成全面封锁前,再往前一步。
他摸出手表,指针指向十点四十二分。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这段时间足够他做一件事:找到另一个切入点。
他重新打开草图,目光落在变电站上。这个地方不在原图标注范围内,但它恰好卡在h-7与主岗哨之间,且拥有地下电缆通道。更重要的是,它目前只由外部检修口进出,内部无人值守。
如果能把观察点转移到变电站内部,或许能避开正面巡查,直接监视h-7后门动态。
他慢慢起身,拍掉裤腿上的灰。刚迈出一步,忽然顿住。
地面有一道极细的金属丝,横跨在两块水泥板接缝处,几乎与地面同色。他蹲下身,借着手表余光细看——是拉线触发式警报装置,连接着墙内线路盒。
他们已经开始布设新防线了。
他退回原位,没再试图靠近。今晚的任务必须终止。但他不能空手离开。
他从包里取出一张空白便签,撕成小片,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图:变电站位置、新增巡逻点、热扫描车路线、以及那根警戒线的大致范围。然后在背面写:“**布防重心已移至内部节点,尤其关注结构变动与温差异常。对方具备实时响应能力。**”
这是他能留下的唯一情报。
他把纸片卷成细条,用胶带缠在绝缘钳柄内侧。只要明天有人进入这个区域,就能发现这把被遗弃的工具。而认识这把钳子的人,自然明白是谁留下的。
做完这些,他缓缓向排水沟方向移动。那里有一段涵洞,深入地下,出口通向厂区外围荒地。他打算藏在那里,等到天亮后再设法脱身。
涵洞口积着水,他弯腰钻进去,里面狭窄潮湿,只能匍匐前行。爬了约十米,空间稍宽,他停下来,靠在水泥壁上。
外面风声渐大,吹得铁皮屋顶哗啦作响。
他解开外套,确认录音笔仍在断电状态,手机仍处于飞行模式。所有电子设备都没开启,也没发出任何信号。他做到了最严格的隔离。
但敌人比预想中更快、更准。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现在每一分钟都可能是危险升级的关键时刻。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
不是警报,也不是巡逻车喇叭。更像是某种指令信号,持续不到两秒,随即消失。
他猛地睁眼。
那声音来自三号库房方向。
紧接着,厂区所有路灯同时熄灭。
黑暗瞬间吞没了整个工业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