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的光斑还在墙上缓缓移动,林远站在桌前,手指轻轻翻过一页数据。窗外阳光已经斜照进来,落在未收起的白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时间节点被镀了一层淡金。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没立刻去拿,而是先把刚导出的图表存进U盘,动作平稳。等陈默和李薇各自抱着资料离开会议室,周正言也回了办公室,他才抽出手机看了一眼。
未读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市司法局通知,您已被评为本年度‘杰出法律人’,颁奖仪式定于4月10日上午九点举行,请确认是否出席。”
林远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把手机扣在桌上,起身关掉投影仪。
几分钟后,他拨通了来电显示的那个座机号。对方是司法局宣传科的工作人员,语气客气但明确:这是公开表彰,媒体会到场,希望他能配合采访和拍摄。
“我不接受个人宣传。”林远说,“可以出席仪式,但不接受采访,也不参与任何影像录制。”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最终答应将他的要求转达。
挂断后,他打开公文包,把那份通知打印出来,夹在最底层。上面没有放奖状或证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纸。
中午前,李薇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整理好的类案统计表。“听说了吗?司法局那边发了预热通稿,你的名字在第一位。”
林远点头。“我已经说了,不接受采访。”
“可这事儿瞒不住。”她把表格放在桌上,“社区群里都在传,老陈转发了三次。”
林远没接话。他拿起笔,在笔记本边缘写下几个字:**荣誉不是动力,是重量。**
下午两点,他召集三人再次进入小会议室。
周正言来得最晚,进门时抖了抖雨伞,放在门边。他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又开会?上季度账还没平。”
“有件事需要大家知道。”林远从文件袋里取出那张打印的通知,推到桌子中央,“我被评了‘杰出法律人’。”
陈默低头看了看,没说话。
李薇皱眉:“这种称号容易变成靶子。现在很多人盯着我们。”
“我知道。”林远说,“这不是给我的,是我们一起走出来的结果被人看见了。但我不能让它变成一场表演。”
周正言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拒绝采访是对的。但我们律所本来就不显眼,现在突然冒头,别人想压都找不到由头。反而更危险。”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份关注转化成实际动作。”林远翻开笔记本,“我提议,正式成立‘公益法律援助专项组’,优先处理无力承担律师费的申诉案件,尤其是证据调取受阻、长期被驳回的旧案。”
房间安静了一瞬。
“专项组?”周正言眉头皱紧,“我们现在有多少案子是免费做的?四成?房租水电谁付?新人培训谁带?”
“我会压缩非必要开支。”林远说,“办公用品统一采购,差旅尽量公交出行,会议室不再订外卖。我可以少拿一半工资。”
“你少拿钱没用。”周正言声音沉下来,“问题是,这条路走得通吗?上次能推动改革,是因为案子本身够大,还有警方配合。下次呢?万一没人管呢?”
“那就让更多案子被看到。”李薇忽然开口,“我们可以把每一起援助案例都完整记录,文书、流程、驳回理由、补正过程,全部归档,做成内部培训材料。不止教新人怎么打官司,更要让他们知道,哪些坑必须绕开。”
陈默点头:“我负责数据分析。每一个环节耗时多久,卡在哪一级审批,有没有超期,都能量化。如果某个单位反复拖延,这就是问题线索。”
周正言看着他们,目光最后落在林远脸上:“你们真打算这么干?”
“不只是打算。”林远从文件袋中取出那份泛黄的复印件,轻轻放在桌上,“这是我父亲十年前查过的记录。他停下了,因为那时候没人信。我们现在能继续,是因为有人愿意站出来作证,有人愿意提交材料,有人愿意一起改制度。”
他顿了顿:“我们的目标不该是打赢一场官司,而是让那些一直没机会走进法庭的人,有一天也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要申诉’。”
周正言没立刻回应。他低头看着那份纸张卷角的复印件,手指慢慢抚过边缘。
良久,他开口:“专项组的事,先按你说的试三个月。”
没人说话。
他知道这话的意思——没反对,就是同意。
会议结束前,林远翻开笔记本扉页,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字:**年度承办不少于十起无偿再审援助案。**
李薇临走时问了一句:“如果我们做了这些,下一次还是输了呢?没有曝光,没有支持,甚至连档案都被清了……我们还能坚持吗?”
林远抬头看她。
“十年前,有人查到这里,停下了。”他指了指桌上的复印件,“今天我们能继续,就是因为之前有人没放弃。现在轮到我们了。输赢不是终点,有没有人接下去才是。”
李薇没再问,只是点了点头,抱着资料走了出去。
陈默最后一个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说:“那份报告《程序空转》,我今晚交初稿。”
林远应了一声。
门关上后,他坐在原位没动。窗外日光已高,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他把那份表彰通知放进公文包最底层,再把写好目标的笔记本放在最上面。
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没去看是谁发的,也没解锁屏幕。
只是合上包,拉好拉链,把桌上的复印件小心折好,收回文件袋。
然后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原有的时间线右侧添了一个新标签:【公益组·启动】。
笔尖划过白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退后一步,看着整面墙的内容——从三年前的第一份申请书,到如今密布的节点与分支,像一张逐渐织成的网。
桌角的案件登记表还摊开着,最新一页空白。
他走回去,翻开新的一页,写下第一个条目:
**日期:2025年4月8日**
**来源:匿名来电**
**案由:某区拆迁户集体失联,家属称多人被限制自由**
**备注:需核实,建议列为首批观察案件**
笔盖咔的一声扣上。
他把登记表轻轻推到中间位置,转身打开电脑,准备导入新一批基层法院的文书数据。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远坐回椅子,双手搭在桌沿,目光落在屏幕启动时跳动的光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