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手机塞进抽屉,按下锁扣。屏幕还亮着,那条短信停在对话框里:“你不怕她出事?”他没再看第二眼,转身走回技术室。
门虚掩着,李薇正盯着显示器,手指在键盘上敲得不重,但节奏没断。屏幕上是那张从陈浩日记里翻拍的照片,放大到极限,郑世坤的侧脸边缘已经模糊成一片噪点。
“试了三种降噪模型,”她头也没抬,“原始像素太低,直接增强会失真。”
林远站到她身后,目光落在账本那一角。照片里,纸页露出的部分有几行字,但笔画粘连,分不清是“五万”还是“三万”,收款人名字更是只剩一道斜线。
“用多帧叠加。”他说,“调出酒店监控的原始视频,截取他进出大堂的七秒画面,拆成一百四十三帧,逐帧对齐。”
李薇手指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早想好了?”
“不是我想的。”他声音平,“是逼到这一步,只能这么走。”
她没再问,转头调出监控文件。画面灰暗,郑世坤穿着深灰西装走进酒店,右手插在口袋里,鼓起一小块。时间戳显示:1999年10月3日凌晨1点17分。
视频播放一遍,停。
“分辨率只有480p,动态捕捉误差大。”她皱眉,“而且他低头走路,镜头仰角太低,拍不到手部细节。”
林远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是他昨晚画的草图——根据酒店走廊结构,推测摄像头与郑世坤行走路线的夹角,标出阴影遮挡区域和光线反射点。
“从这里入手。”他指尖点在图上,“他右肩前倾三度,袖口摩擦口袋边缘,有轻微抖动。说明账本是硬壳,插得不紧。视频里有六个帧捕捉到纸角微露,位置一致。把这些帧单独提取,做边缘锐化。”
李薇盯着草图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下:“你连他走路的习惯都记着?”
“我记的是漏洞。”他说,“再完整的谎言,也会在细节里漏风。”
她没再说话,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操作。屏幕分出六个小窗,每一帧都被放大到极限。接着,软件开始叠加比对,噪点一点点被剥离,轮廓逐渐清晰。
二十分钟后,一张合成图生成。
账本边缘的字迹浮现出来:
“支付陈浩封口费5万元,收款人:郑世杰”。
李薇盯着图看了很久,手指慢慢离开鼠标。
“这字……是郑世坤的笔迹。”
“不是抄写,是随手记。”林远低声说,“他习惯把‘万’字最后一横拉长,‘郑’字右耳旁写得窄。十年前档案室那份补录笔录,也是这样。”
就在这时,林远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抽屉在震动。
李薇看向门边那个铁柜。
林远走过去,没开锁,只是把手按在柜面上,压住声音。
“别管它。”他说,“继续。”
她点头,转回头调出另一段音频文件——那盘录音带的数字备份。播放键按下,郑世坤的声音断续传出:“……林建国要是再查,就让他儿子‘意外’……”
背景有水流声,像是在洗手间。
“杂音太大。”她暂停,“声纹初判匹配度只有68%,不够。”
“调庭审数据库。”林远说,“找他近三年所有公开出庭的录音,特别是情绪激动时的发言。”
“你要建动态模型?”
“对。”他说,“人说话时的频率会变,但呼吸节奏、尾音拖长方式、声带震动惯性,这些藏在细节里的东西,改不了。”
李薇没再犹豫,接入内网声纹系统。三小时后,七段庭审录音被提取完毕。其中一段是五年前一场建设工程纠纷案,郑世坤作为代理律师,在法庭上激烈反驳对方证词,声音拔高,带有明显颤音。
技术团队将这段声音作为基准,反向剥离原始录音中的环境噪音。水流声被逐层过滤,留下最底层的语音波形。
最终,屏幕跳出报告:
“声纹比对完成,匹配度93.7%。结论:高度倾向为同一发声源。”
李薇把报告打印出来,放在桌上。
林远拿起,一页页翻过。纸张很轻,但拿在手里,像一块铁。
“现在,”他抬头,“还差最后一步。”
她明白他的意思。
“监控画面、账本内容、声纹鉴定、陈浩日记里的记录——四条线都指向同一个人。动机、行为、证据链,全了。”
林远把材料收进公文包,拉好拉链。
“我去监察委。”
“现在?”
“越晚,变数越多。”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停了一下。
“刚才那条短信……等我回来再看。”
李薇没应声。
门关上,走廊安静下来。
林远穿过律协大厅,脚步没停。前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走出大楼,天还没亮透,街对面的早餐铺刚支起锅。
监察委接待室在五楼。
他进去时,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文件。看到他递出的材料袋,动作慢了下来。
“这些……都是新证据?”
“技术增强后的原始数据、声纹鉴定报告、关联性说明。”林远说,“全部可溯源。”
对方翻开材料,一页页看过去。先是监控截图,然后是账本局部放大图,接着是声纹比对结果。他的手指在“收款人:郑世杰”那一行停了停,又翻到声纹报告的结论页。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抬头。
“意味着十年前那起事故调查,有人从一开始就参与掩盖。”林远说,“郑世坤不仅知情,而且直接经手封口费支付,并威胁举报人亲属。这些证据,足以启动对相关人员的立案审查。”
工作人员沉默着,把材料合上,放进一个红色文件夹。
“上面压得厉害。”他低声说,“这种案子,拖一阵,风头就过去了。”
“但现在证据全了。”林远盯着他,“不再是碎片,不再是推测。是铁证。”
对方没立刻回应。他站起身,拿着文件夹走向里间,门关上前,回头看了林远一眼。
林远没动。
接待室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钟指向六点二十三分。窗外天色渐亮,楼下车道开始有车辆进出。
半小时后,那人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那个红夹。
“主任看了。”他说,“技术报告要再核验,但……”他顿了顿,“这次,躲不过了。”
林远没说话。
他接过材料袋,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所有文件都在。
“我们会跟进。”那人说,“你先回去。有进展,会通知你。”
林远点头,起身往外走。
走廊灯光有些刺眼。他走到楼梯口,忽然停下。
转身,回到接待室门口。
“还有一件事。”他说,“陈浩的女儿,现在在法学院读书。她父亲的死,不该让她背一辈子阴影。请你们在程序允许范围内,给她一个正式答复。”
对方看着他,几秒后,轻轻点头。
林远转身下楼。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他走出监察委大楼,天已亮。街边的树影投在地面,随着风轻轻晃动。
他站在台阶上,掏出手机,打开抽屉里的那台。屏幕亮起,又有两条未读短信。
第一条是凌晨发的:“有些图,看了会烧眼。”
第二条是十分钟前:“你真以为,交上去就能改什么?”
林远看完,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放在台阶上。他坐在旁边,公文包搁在膝头,目光落在街对面。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路口,车牌被树影挡住。
他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