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部队食堂里，掌勺大厨的话很有分量。
其他人代替不了他，是因为没那个本事。
但周黎晓有。
她之前的话是故意谦虚，因为自己不止在厂子食堂掂过勺，实则她早就能取代掌勺的位置，只是当初出于尊敬老师傅才没有露头。
不过到了这儿，掌勺大厨可不是她师傅了，既然给她机会展示手艺，她当然要拿出真本事来。
不为别的，就为能在这里留下来。
张嫂子都告诉她了，这里缺人。
“行。”
周黎晓放下抹布，搓了搓手，笑眯眯道，“既然胡师傅要考我，那我就露一手，要是做的不好，还请您多指点！”
胡师傅扯了扯嘴角，扫了眼菜台上的剩菜，随口点了道菜。
“就做冬瓜炖排骨，这道肉菜一会儿肯定会添，也不用我点评，食堂里这么多条舌头呢。”
这是真的要考验她。
周黎晓眸光闪了闪，抿唇点头。
“行，那我献丑了。”
后厨里所有帮忙的人都不自觉放下手里的活。
周黎晓走到菜台前，将大铁盆里剩下的大骨端到灶台上，她看起来瘦弱，端那么大个盆子动作却很利索。
抄起案板上的剁骨刀，周黎晓拎起一条连着椎骨的大扇排骨，利落的将其剁成均匀小块。
剁骨声在案板上敲出鼓点般的节奏，手法娴熟到半点都不怯场。
胡师傅眯起眼，掐灭了烟蒂从门外走进来，立在灶台边看着。
旁边几个帮忙的大姐也纷纷面露惊讶，没敢插声。
“我需要茶叶沫和山楂干。”周黎晓边剁边说，抽空看了眼胡师傅。
她敢指挥掌勺大厨，旁观的人面露惊愕。
胡师傅却笑了下，什么都没说，就从灶台地下的柜橱里翻出两个陶罐。
他叹了口气，“刚才看你到处瞎忙，倒是挺有眼色，还知道我往这道汤里，放了茶叶沫和山楂。”
从他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神情，周黎晓看的出，这位老师傅没想为难她。
她笑了笑，更放得开了。
“我以前的师傅告诫过我，不管在外做什么，眼力见儿必定是要有的。”
“再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大伙儿肯定都吃惯了胡师傅做的菜，突然换了口味儿，他们还不一定能接受呢。”
“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厨艺上还有点天赋，看一眼就能做个八九不离十。”
胡师傅听完呵笑一声，“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
周黎晓脸上笑出两个浅浅梨涡，“没点本事哪敢做上灶颠勺做大锅饭？我是不是口气大，胡师傅瞧瞧就知道了。”
大铁锅端上火儿，起锅烧到冒青烟。
周黎晓先撒了把茶叶沫，抄起铁铲熟练的翻炒起来。
她炒菜的节奏跟胡师傅不一样，但每一步添料放菜的顺序，跟掐算的时间，都跟胡师傅如出一辙。
胡师傅从头看到尾，等山楂干撒进汤里，微酸顺着肉香味儿扑鼻而来时，他脸上表情彻底消失了。
那看着周黎晓的眼神，都深凝几分。
这姑娘，只漫不经心地在他身边晃了两圈儿，就把他这道菜的手艺学了个彻底。
这是个有厨艺天赋的好苗子啊。
周黎晓盖上锅盖，蹲下身在灶前翻了翻火，拍拍手站起身，笑说。
“再炖十分钟，这汤就好了。”
*
十分钟后。
大铁锅铁盖一掀，浓郁肉香味儿瞬间飘散开，顺着前面打饭的窗口就漫延开去。
“胡师傅，您先尝。”
周黎晓盛了小半碗，双手捧给胡师傅，脸上清甜笑意盛满自信。
胡师傅暗笑摇头，“不用了，只闻一闻就知道，你这味儿不比我做的差。”
周黎晓嘴角浅翘，“那我算过关了吗？”
胡师傅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前面窗口在催添菜，一个负责打饭的炊事兵从洞窗探进头来，悄声提醒道。
“师傅，冬瓜炖排骨还有没有热的？司令员来了！”
“有！”
胡师傅应了声，示意周黎晓帮忙把菜盛出来。
一大盆冬瓜炖排骨端上窗口，两个炊事兵迅速给抬走了。
胡师傅拍了拍手，看了眼身边的周黎晓，低声告诉她：
“今天是司令员的生日，这道冬瓜炖排骨，司令员每年过生日都要吃，方子也是他的勤务兵交给我的。”
周黎晓微怔，“胡师傅，那您.....”
什么意思？
明知道司令员今天会来食堂，还让她出来班门弄斧，该不会是想...给她下马威？？
“放心。”胡师傅续了短须的唇角勾了勾，“司令员要是对你做的汤不满意，我替你担着。”
周黎晓讪讪一笑，有点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了。
正不知要说什么，就听后门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诶？三团杨副营的爱人，是不是在你们这儿？”
周黎晓看过去，是个小兵立在外面，见到她，那年轻小兵眼睛一亮。
“嫂子！你家来人了，你快去门口认一认吧？”
这小哨兵，就是周黎晓来南岭军区那天，在大院儿门口轮岗的那个。
他一眼就认出了周黎晓。
周黎晓听完却是略感迷茫，“我家来人了？”
“啊！”小哨兵点点头，“我打听了一圈儿，这不是杨副营他...呃，正在政治部谈话么？就听说你在这边帮忙，所以赶快过来告诉你呢。”
“请问通知，来的是谁？”周黎晓问。
“老太太说，她是杨副营的妈，另外一个是杨副营的妹子。”
周黎晓微愕，“谁？！”
小哨兵无奈地重复一遍：“杨副营他母亲和妹妹！嫂子，你赶紧跟我去认一认吧，她们有介绍信，应该不会错。”
周黎晓还愣着。
胡师傅站在她身边，只好提醒了句。
“小周，还不赶紧去看看？”
周黎晓蹙了蹙眉，迟疑两秒，还是得去。
“那行，胡师傅，我先去看一眼，我快去快回！”
“不用了。”胡师傅淡淡一笑，“你今天第一天来帮忙，马上晚餐时间也就结束了，去了就不用回来了，好好招待你家人吧。”
周黎晓心绪烦乱的点点头，“谢谢胡师傅，那我明天一早就过来！”
道完谢，她连忙跟着哨兵去接人。
虽说她举报了杨志刚，但现在两口子毕竟还没离婚。
杨志刚被政治部扣在单间宿舍里接受调查，周黎晓还住在杨志刚分的房子里，当然得招待杨老太和他妹妹。
她跟着小哨兵刚走，后厨的窗口里就传来炊事兵的一声吆喝：
“师傅！司令员叫您呢！”
胡师傅听完下意识皱眉。
“知道了！这就来！”
他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一脸纳罕地朝外走，心底忍不住琢磨，司令员叫他能干啥呢？
嘶，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明明周黎晓炖的冬瓜排骨，就是按他的方式做的，一步都没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