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携着檐角海棠的甜香，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溜进苏府书房，却吹不散厅内如凝冰般的凝重。
卫骁将手中青瓷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盏底与木案相撞的脆响刺破沉寂。茶水晃出细碎的涟漪，溅湿了他指尖因常年握剑而生的旧茧。他前倾着身子，声音裹着边境风沙的粗粝与急切：“苏丞相，此次我从边疆回来，钟离将军托我带两件要事——其一，狄首领已送来停战合约草案，愿尽早止战；其二，他夜里总念着柳夫人，再三让我问，您这儿可有她的近况。”
苏墨染执棋的手猛地顿住。黑子悬在棋盘“天元”位上空，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骨节的弧度都清晰可见。方才还含着温和笑意的眼底，瞬间像被寒潭覆了层冰，连眉梢那点舒展的弧度都彻底凝住。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的棋子轻轻落在棋盘右下角“小目”处，落子声轻得像一声叹息，才低声道：“停战是边境数十万将士的盼头，是好事。可诗音的事……难办。”
“难办？”卫骁眉头一下拧成疙瘩，指节攥得发白，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难道柳夫人她在宫中过得不顺？是缺衣少食，还是有人敢刁难她？”
“并非不顺，反倒是‘太顺’了。”苏墨染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融进周遭的寂静里，“陛下以‘边境战事需人祈福’为由，将诗音接入宫中，安置在皇家佛堂。可你知道吗？佛堂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连送柴薪的杂役都要搜身三次，到处都是陛下的暗卫。我这一个月递了七次牌子求见，全被‘柳夫人潜心礼佛，不便见客’挡了回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陛下这是软禁！”卫骁猛地站起身，腰间佩剑撞得剑鞘“哐当”轻响，震得案上茶盏又晃了晃。他眼底冒着火，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打着祈福的幌子牵制钟离将军，哪有半分君王应有的气度？”
“眼下不是动怒的时候。”苏墨染抬手按住他的肩，掌心的力道带着沉稳的安抚，目光却沉得像深潭，“钟离将军远在边境，一步都不能离；我在朝中被太尉盯着，每走一步都要谨慎，稍有异动就会落人口实。唯有你刚从边境回来，身份干净，又不在朝堂编制内，行事最是方便。我们得先想办法混进佛堂，确认诗音是否安好，再寻机会给她传信，让她知道我们在想办法。”
卫骁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怒火被他强压下去，指节的泛白渐渐褪去。他重重点头，眼底燃起几分决然：“丞相放心，我今晚就换身夜行衣，去探探皇家佛堂的虚实。就算不能见着柳夫人，也定要留个记号，让她知道，我们会想办法救她出去！”
“不可。”苏墨染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不赞同，“皇宫不比边境军营，禁军的巡逻路线是按刻漏来的，佛堂周围更是布了绊马索和铃铛。纵你武功高强，能避开侍卫，可一旦惊动了陛下的暗卫，不仅你会身陷险境，还会打草惊蛇——陛下本就疑心钟离将军，若是发现我们在查佛堂，指不定会对诗音做什么。”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棋盘边缘的木纹，声音又低了些：“我虽有入宫见皇后的牌子，可后宫规矩森严，佛堂属于‘清净之地’，外臣不得靠近。宫女们更是被内务府管着，连跟佛堂的人说句话都不敢。”
“那我们该怎么传消息？”卫骁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期许，“买通宫里的宫人？”
苏墨染再次摇了摇头，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我早就试过了。皇家佛堂是陛下特意‘关照’的地方，里面没有宫人伺候，只有诗音和云影姑娘两个人。每日送的饭菜，要先经过侍卫检查，再由禁军亲自递到佛堂门口，连碗筷都要当场核对数量。别说递消息，就是想在饭菜里夹张纸条，都难如登天。”
卫骁听得心头火起，抬手狠狠砸向桌子，案上的棋子被震得滚了一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看着柳夫人在里面被软禁，连句话都传不进去？”
苏墨染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模样，指尖慢慢捡起一枚白子，才缓缓开口道：“也不是坐以待毙。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帮我们，也只有她能靠近佛堂而不引人怀疑。”
“是谁？”卫骁激动地打断他，往前凑了两步，眼里满是急切，“不管是王公还是贵族，我这就去求！只要能救柳夫人，让我做什么都成！”
苏墨染看着他这副急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难得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你先别急。这一个人，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请动她——是大长公主，北辰婳。”
“大长公主？”卫骁皱起眉，眼里满是疑惑，“我原来在京中待过一段时间，怎么从没听过这位公主的名号？”
苏墨染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解释道：“大长公主北辰婳是先皇的嫡女，也是逍遥侯慕容轩的生母。你没听过她，是因为她二十年前就以‘为皇室祈福’为由，去了城外的静心庵，常年不在京中。不过每年，她都会回侯府看望慕容轩，而且最爱去皇家佛堂礼佛——一来是她本就信佛，二来佛堂里供着先皇的牌位，她去祭拜也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眼神里添了几分笃定：“若是能请动大长公主，让她借着礼佛的由头去见诗音，传句话或是递个信物，应该万无一失。毕竟她是皇室成员，陛下就算疑心，也不会阻拦她去佛堂；侍卫们更不敢搜她的身，这是宫里的规矩。”
卫骁听得眼睛一亮，先前的焦躁渐渐散去，连呼吸都轻快了些：“那我们现在就去求大长公主？她住在哪处？我这就备上厚礼过去！”
“别急。”苏墨染按住他的胳膊，语气又沉了下来，“大长公主性子淡泊，最不喜掺和朝堂纷争。而且她素来和陛下……未必愿意蹚这趟浑水。我们得先找个人搭线——逍遥侯慕容轩是她的亲生儿子，若是能让他去劝说大长公主，成功率会高些。”
他拿起案上的茶盏，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眼底闪过一丝决然：“明日我会求见慕容轩，找慕容轩探探口风。我们得步步为营，不能出半点差错。”
卫骁重重颔首，腰间的佩剑似乎也少了几分戾气。窗外的海棠香又浓了些，风穿过窗隙时，终于带了几分春日该有的暖意，轻轻拂过案上散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