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或者说被精心维持的平静)被一份来自外界的文件打破了。
档案员亲自将一份厚厚的、带有法院印章的信封交给了陈飞。
信封里装着的,是“闪电充”破产清算管理人的正式通知,以及一份冗长的债权人会议通知和初步债务确认清单。
冰冷的法律文书,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讨债鬼,无情地撕开了医疗中心这层看似安全的保护罩。
陈飞的手指划过清单上那一长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供应商货款、场地租金、员工欠薪及赔偿、用户押金、银行贷款本息…再加上之前融资协议中的个人连带责任条款,最终汇总到他名下的个人债务,是一个足以让他窒息的天文数字。
后面附着的是几家主要债权银行和大型供应商委托的律师事务所联系方式,措辞强硬,要求他限期确认债务,并“积极寻求解决方案”。
“根据《重大异常事件处置条例》及你与我们签署的《临时保护协议》,深瞳可以为你提供有限的法律庇护,暂时延缓部分诉讼程序,并协调处理与‘异常事件’直接相关的衍生责任(例如因化工厂事故导致的用户押金损失追偿,深瞳可以协助证明与你个人无关)。”
档案员推了推眼镜,语气公事公办,“但是,陈先生,与‘闪电充’正常经营失败相关的商业债务,包括你个人签署的连带担保,这是民事主体之间的契约关系,深瞳无权也无法律依据替你豁免。这需要你个人去面对和承担。”
陈飞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感觉重若千斤。
纸上的每一个零,都像一把冰冷的小锤子,敲打着他刚刚建立起一点点的心理防线。
他以为自己已经跌入谷底,却发现谷底之下还有债务的深渊在等着他。
吴啸天的金蝉脱壳,张振坤的全身而退,最终所有的代价,都精准地落在了他这个被风口吹上天又狠狠摔下来的“猪”身上。
“解决方案?” 陈飞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把我拆了卖器官,恐怕也填不上这个窟窿的零头。”
“深瞳可以提供一些…咨询建议。”
档案员似乎早有准备,“第一,申请个人破产。这是最彻底的免责途径,但代价是你的信用将彻底破产,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进行任何信贷活动,生活会受到极大限制。第二,与主要债权人协商,达成长期的分期还款协议。这需要你证明未来有持续的、合法的收入来源。”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深瞳为你提供的内部技术工作,虽然保密级别高,但薪酬待遇是合法合规的,可以作为稳定收入的证明。当然,前提是你愿意长期为深瞳服务,并且通过后续的忠诚度与能力评估。”
陈飞听懂了。
深瞳在给他指出一条路:用自由(长期甚至可能永久的为深瞳工作)来换取债务的喘息之机。
这看似是帮助,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绑定?
“我需要时间考虑。” 陈飞将文件丢在桌上,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可以。债权人会议在一个月后举行线上视频接入,届时你需要出席确认债务。深瞳会为你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和法律咨询。”
档案员收起公事公办的表情,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近乎同情的理解,“陈先生,现实很残酷。但活着,并且有路可走,总比没有强。想想苏小姐。”
苏晚晴。
这个名字像一针强心剂,让陈飞从债务的泥沼中短暂挣脱出来。
是的,他还不能倒下。
晚晴还需要他。
他至少还有一份能糊口的工作,有一个暂时安全的栖身之所。至于未来…他不敢深想。
接下来的日子,债务的阴影如同挥之不去的阴霾。
陈飞在数据筛查时偶尔会走神,屏幕上跳动的代码仿佛变成了滚动的债务数字。
他强迫自己更专注于工作,甚至主动要求承担更复杂的日志分析任务,试图用更高的效率和价值来证明自己值得深瞳的“投资”。
他也会在傍晚的康复区花园里,看着夕阳发呆。
铁砧有时会默默走过来,递给他一支深瞳内部特供的、不含尼古丁的“舒缓剂”。
“烦?” 铁砧言简意赅。
“嗯。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天文数字。” 陈飞苦笑。
铁砧用机械手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管:“我欠的,是这条胳膊,和半条命。债主是‘外面’那些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东西。至少,你的债主是人,还能谈。”
他吸了一口舒缓剂,吐出无味的烟雾,“活着,就有翻盘的可能。死了,或者被关在这里一辈子,那才是真完了。”
陈飞接过舒缓剂,学着吸了一口,一股清凉的气息直冲头顶,烦躁的情绪似乎真的被短暂压制了下去。
他看着铁砧那在夕阳下闪着冷光的机械臂,第一次觉得,自己背负的债务,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承受之重。
至少,他还有健全的身体,还有晚晴。
他还有时间,还有深瞳提供的这条虽然狭窄、但暂时还算稳固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