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哈维尔离去后,神殿内外依旧在紧张忙碌地执行着我布置的任务。我静待时机,同时也在密切关注各处动向。终于,在铁青天色压着哨塔檐角时,我踏进松林边缘,翁斯坦已立在枯枝堆旁。
他未着铠甲,外袍裹得严实,腰间那柄剑却未换,剑脊一道刻痕斜贯而下,形如断牙。我未多看,只将手中残页递出一角——葛温亲笔截取的通行令,仅载日期与暗纹编号,无印无签。
守卫低头查验,火把光晃过纸面,映出他喉结微动。他抬手放行,未语,只将火把插进泥中,转身走入哨塔阴影。火光熄前最后一瞬,我瞥见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断面平整,似被利器齐根削去。
翁斯坦等他身影彻底隐没,才抬步向前。我们弃马步行,沿矿道入口下行。石阶湿滑,壁面渗水,滴落声杂乱。 我以盾探地,每三步轻叩一次,听回音辨虚实。至第七阶,盾沿触到一道细缝,泥浆下藏有铁索绞盘的残轴。我示意停下,用布条缠住一块碎石,抛入前方甬道。半息后,顶壁轰然塌落三块巨岩,尘雾弥漫。
翁斯坦蹲身检视碎石断面,指尖抹过岩层裂隙。“不是自然风化。”他低声说,“切口齐整,有人工凿痕。这矿道被重新整修过。”
我未应声,只将盾面转向壁侧,泥浆滑落后露出半道刻痕——一道纹路如蛇般蜿蜒,末端汇聚成尖,形似某种特殊矛头。 我伸手覆上,掌心骤然发麻,一股微震自指尖窜入臂骨,似有低频嗡鸣从地底传来。我立即缩手,指腹留下一道湿痕,纹路与火漆印模背面铭文一致。
翁斯坦也看见了。他盯着那纹,良久未动。最终只道:“绕行。”
我们退至侧壁排水渠入口,渠口低矮,需躬身而入。渠底积水泥泞,水流缓慢。 我以盾尖划过水面,泥下露出一排并列刮痕,深浅均匀,间距固定。我俯身细察,正是螺旋状,与壁上刻纹同源,但更细密,似以尖锐物反复刻画而成。我以指腹摩挲其中一道,留下一道泥印覆盖其上,随即抽手后撤。
翁斯坦已先行半步。他忽抬手示警,我即刻伏低。前方拐角处,地面散落白骨,姿态扭曲,数具尸骸手中仍握矛,矛杆朽烂,矛头却完整——黑色角质,表面螺旋纹与北境所见无异。更异者,所有尸骸右臂前伸,掌心向上,五指微曲,如托举之姿,与古战场记载中“影矛士”临终誓礼完全相同。
翁斯坦蹲下,以剑鞘轻拨一具骸骨肩胛。骨面有刻痕,细如蛛网,组成鳞状纹路。他凝视片刻,低声道:“这不是战死。他们是被献祭的。”
我未答,只将盾牌横于身前,泥浆下的初火徽记已被我用湿土彻底遮蔽。我们沿渠继续前行,每十步便以碎石标记转向,防迷途。至第三岔口,前方空气骤冷,呼吸凝霜。甬道尽头豁然开阔,石壁坍塌大半,露出一座半埋于岩中的神庙遗址。
中央确有祭坛,高约三尺,四足雕作龙爪,表面满布逆鳞纹。纹路非刻非凿,似以高温烙入石中,边缘微熔,残留冷焰灼烧痕迹。祭坛面凹陷处尚有灰烬,触之不温,反吸热,指尖如触冰窟。
我与翁斯坦分立断柱两侧,静伏不动。片刻后,三名黑袍人自侧壁暗门步入。他们步伐一致,落地无声,袍角未沾泥水。为首者立于祭坛前,双手缓缓抬起,掌心浮出幽蓝火苗,无烟无焰,却使周遭霜层加速凝结。另两人分列左右,以古语低诵,音节生涩,非今世通用语,倒与古龙边陲密卷所载祭祀祷文相近。
翁斯坦忽然抬手按住胸口,呼吸微滞。我见他面色转白,额角渗出细汗,随即咬牙忍住。这症状我认得——北境士兵曾有类似报告,内脏如被寒蚀,痛感由内而外。他未出声,只以手势示意撤离。
我们缓缓后退,动作极缓,避开元地警戒线。至出口拐角,我盾牌边缘刮过一块松动岩屑,碎石滚落,击中下方石堆,发出轻响。
远处哨位立时有影动。一名守卫自穹顶残梁跃下,落地轻捷,黑袍兜帽遮面。我走近时,发现他脖颈有一道细痕,极浅,却与我掌心伤痕色泽相同,泛着幽蓝微光。他缓缓抬头,兜帽裂开一角,右眼暴露于微光之下——瞳孔竖立,如兽如龙,虹膜泛着幽青。我们未再停留,沿原路疾退。
至矿道出口,天色未明。翁斯坦停下,回望那深陷地底的入口。我们绕过哨塔,路过那守卫时,见他仍立原地,左手缓缓抬起,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螺旋纹,与矿道壁上刻痕完全一致。
“他们不是流寇。”
我未应。
他转头看我:“你遮了徽记。”
我点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我说,“但我们必须看清祭坛之后是谁。”
他沉默片刻,终将剑归鞘。“走。”
我们穿过松林,抵达哨塔外围。守卫依旧站在原地,火把未重燃,身影立于黑暗中,一动不动。
我们绕过他,向北境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