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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的光在裂口边缘扭曲,影子向相反方向拉长,如同被无形之手拽入地底。我仍持短匕指向那幽深缝隙,蛇纹刻痕微微震颤,与火光波动同频。这并非偶然,而是某种共鸣——器物与空间之间,存在着我尚未参透的联系。

“浸油布团。”我下令。

亲卫迅速将布团浸入火油,点燃后抛入裂口。火焰刚一没入,光晕骤然剧烈晃动,影子如活物般扭动、膨胀,竟在岩壁上凝成一人形轮廓:左肩高耸,似负盾牌,姿态前倾,如临战阵。那影只存片刻,随即崩散。裂口深处传来一声闷哼,低沉而痛苦,绝非幻觉。

有人在里面。

“盾卫在前,弓手压后。”我后退半步,立于阵心,“缓进,不许冒失探身。”

两名亲卫持重盾贴壁而入,火把高举。光在内部继续扭曲,但已能看清:裂道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行,岩壁潮湿,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前行不足十步,前方豁然稍宽,一名年轻战士被半掩于塌落的碎石之下,左腿血肉模糊,骨茬刺出皮肉。他手中紧握一面残盾,指节发白,气息微弱,却未昏厥。

“是昨夜失踪的斥候。”一名亲卫低声道。

我未应。此人失踪已逾十二时辰,若被俘,早该被带离或处决。为何独自困于地道?为何未死?

亲卫上前欲搬石块,那战士忽然睁眼,声音嘶哑:“别……动我。”

他目光扫过我们,最终落在我身上。“将军……他们……回来了。”

“谁回来了?”

他未答,只是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裂口更深处。那里黑暗浓重,连火把也无法穿透。地面轻微震动,仿佛有脚步在岩层下移动,节奏整齐,不似溃兵。

“后撤。”我下令。

亲卫刚退两步,阴影中骤然射出三支箭矢,皆取盾手关节与持火者手腕。箭速不快,却精准异常。一名亲卫火把脱手,坠地熄灭。

我抬手,止住反击意图。

黑暗中,数道黑袍身影缓缓浮现,步履沉稳,不发一语。他们手中无弓,箭矢似从虚空中浮现,继而疾射而出。每一箭皆带微响,如蛇信吞吐。

年轻战士见状,猛然咬牙,以残盾撑地,竟硬生生站起。他左腿几乎无法承重,身体倾斜,却将残盾高高举起,横于两名亲卫之前。

“走——!”

三箭齐至,贯穿胸腹。他未倒,反向前踏出一步,用身体将盾牌死死抵住岩壁,封住通道。鲜血自口鼻涌出,他仍睁眼,直视黑暗深处。

“快……走。”

亲卫拖着伤者后撤,我立于阵后,未令追击。黑袍人未追,亦未再射,只是静静立于暗处,如同守陵的石像。直至我们退出裂口,他们才缓缓退入更深的黑暗。

火把熄灭前最后映出的画面,是那战士倒下的瞬间——残盾落地,内侧朝上,一道极细的刻痕显露:蛇形纹路,但方向与我所得短匕相反,蛇首朝下,尾部缠绕成环。

我命人取回残盾,未言其他。

回营途中,无人交谈。那声“走”仍在耳中回荡,不似求生,更似献祭。他明知必死,却选择了最能阻挡敌人的姿势。不是命令,不是逼迫,而是清醒的赴死。

营前空地,我亲自将残盾置于火盆中央。火舌卷上金属边缘,发出细微爆裂声。四周士兵列队而立,无人喧哗。

“他不知姓名。”我开口,声音不高,却传至每一人耳中,“不知出身,不知故乡。但他知何为战士。”

火焰渐高,残盾开始熔化。那道反向蛇纹在高温中扭曲、塌陷,最终化作一滴银液,自盾面滑落,渗入泥土。火光映地,那一瞬,地下似有微光一闪,极淡,如回应。

全军静默。

一名年轻士兵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恐惧,而是因克制。他盯着火焰,嘴唇紧抿,眼中无泪,只有燃烧般的光。其余人亦然。无人再提复仇,无人再问代价。他们只是更紧地握住武器,如同握住那未尽之言。

我转身欲入帐,哈维尔悄然靠近,低声道:“尸体已收敛,按例火化。裂口已覆石封死,设哨戒守。”

我点头。

“那影……”他顿了顿,“似曾相识。”

我未答。那影中持盾的姿态,确有熟悉之处——非某人,而是一种记忆:古龙战争末期,一名无名盾卫在断桥上独守三日,最终被龙焰吞没。他倒下时,盾牌仍高举,护住身后溃退的弓手。那时,我曾下令:“不立碑,不呼名,火葬于营前。”

历史从不重复,却常以相似姿态逼近。

帐内,我取出短匕,置于案上。火光映照,蛇纹依旧冰冷,但触之已无震颤。裂口中的共鸣已断,如同信号终了。我以布覆之,不再多看。

夜半,我召翁斯坦入帐。

“东部山路封锁已三日,威尔斯未传战报。”他立于帐中,铠甲未卸,“斥候回报,叛军残部向北逃窜,似欲汇合山外流寇。”

我抚案,未语。

“是否增派骑兵截击?”

“不。”我道,“威尔斯既受命封锁,便由他处置。若他无能,自会请援;若他有意拖延……”我抬眼,“我们尚无证据。”

翁斯坦沉默片刻,领命退出。

我独坐帐中,初火残魂盒置于案角。铅匣封存后,火光不再异动,但盒底曾渗出黑烟之事,我未告知任何人。此刻,盒身冰冷,无一丝热意。

我打开铅匣,掀开残魂盒盖。火焰微弱,青白交杂,无影无波。我凝视良久,火中无蛇,无眼,无低语。

但我知道,它们仍在。

火可以封,魂可以藏,可那些在黑暗中苏醒的东西,不会因沉默而消亡。

帐外,更鼓响起。守夜士兵换岗,脚步整齐,无人交谈。他们经过火盆残烬时,无人回头。那滴渗入土中的银液,已不见踪影。

我合上残魂盒,重新封入铅匣。

手指刚离匣盖,帐外忽有急步逼近。

一名斥候掀帘而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将军,西谷第三出口……封石裂开了。”

我起身。

“不是塌陷,是……从里面推开的。”

我披甲,取短匕。

斥候在前引路,亲卫随行。月光依旧惨白,照在封石堆上。那石堆本已压实,此刻中央裂开一道缝隙,宽约一掌。从中渗出的气息,不再是腐土与铁锈,而是一种极淡的甜腥,如血干涸后的余味。

我近前俯视。

缝隙边缘,有新鲜划痕,深而整齐,非碎石崩落所致。像是……某种工具反复撬动的痕迹。

亲卫持火把靠近,光映入缝隙。火把的光晕再次扭曲,影子逆向延伸。而在那扭曲的光影深处,我看见一只手——苍白,瘦削,五指张开,按在石缝内侧。

那只手,正缓缓向外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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