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拧出水来。赵高那句“规律可循”的质问，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带着冰冷的杀意。周童生几乎要瘫软在地，学生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在秦战和赵高之间来回移动。
秦战迎着赵高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目光，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没有立刻回答那个致命的问题，而是微微侧身，对吓得魂不附体的周童生和台下瑟瑟发抖的学生们，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道：
“周先生，还有各位同学，不必惊慌。特使大人只是对‘格物’之学有些好奇，想要更深入地了解。”
他这话看似是对学生说的，实则是在安抚众人，也是在向赵高表明，这只是一场“学术探讨”，无关忤逆。随即，他转向赵高，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请教意味的谦逊（至少表面如此）：
“特使大人问及‘规律’，此词确实有些抽象。与其空口白话地解释，不如……请特使移步室外，亲眼观看一个简单的小‘实验’。或许，比千言万语更能说明问题。”
“实验？” 赵高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更浓的兴趣。这个词对他而言，同样陌生。“是何物？”
“便是……亲手试一试，验证一些想法。” 秦战用一个笨拙但直白的说法解释道，“请特使随我来。”
赵高盯着秦战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或狡黠，但只看到一片沉静如水的坦然。他捏着丝帕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挂起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哦？那咱家倒要见识见识。”
一行人走出令人窒息的草棚，来到外面相对开阔的空地上。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紧张。玄甲锐士们无声地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既保护特使，也监视着周围的一切。百里秀、黑伯等人也跟了出来，站在稍远的地方，神色凝重。连营地其他地方忙碌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动作，偷偷望向这边。
秦战没有在意周围的目光，他目光扫过地面，很快从一堆准备用于搭建屋舍的木料旁，捡起两根质地干燥、约莫手臂长短的硬木棍。又让人取来一小撮干燥揉碎的木屑和些许引火用的、颜色暗黄的硫磺碎块（这是工坊偶尔会用到的），混合在一起，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特使大人，诸位，请看。” 秦战举起那两根木棍，“这是两根普通的干木棍，与营地里烧火做饭用的，并无不同。”
赵高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秦战将两根木棍的一头并拢，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则快速、用力地来回搓动其中一根木棍。他的动作起初并不快，但非常有节奏，木棍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赵高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观看一场拙劣的戏法。黑伯皱着眉，百里秀指尖的玉珏停止了转动，连狗子都从草棚门口探出小脑袋，好奇地张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秦战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臂也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发酸。搓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沙沙”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起初，并没有什么变化。
就在有人开始感到不耐，甚至怀疑秦战是否在故弄玄虚时，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突然从木棍摩擦的位置飘散出来。
赵高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那并拢的木棍摩擦处，竟然冒起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烟！
“烟！冒烟了！” 一个眼尖的流民孩子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立刻被他身旁的大人捂住了嘴。
但这声惊呼已经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更多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摩擦点。
青烟越来越明显，空气中那股蛋白质烧焦般的糊味也愈发清晰。秦战搓动的速度达到了顶峰，他的手臂肌肉紧绷，呼吸也变得粗重。
突然！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火星，猛地从摩擦处迸现出来！虽然转瞬即逝，但在秋日略显苍白的光线下，那一点炽热的光芒，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地映入了每个人的眼帘！
火星溅落到下方石头上那堆混合了木屑和硫磺的引火物上。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燃响。
一小簇明亮的、跃动着的火苗，骤然从那堆引火物上升腾而起！赤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空气，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焦糊味和硫磺特有的刺鼻气息，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火！
凭空而生！
没有燧石，没有火镰，没有任何众人认知中的取火工具！仅仅依靠两根干木棍的快速摩擦，竟然真的……生出了火！
“这……这怎么可能？！” 周童生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他读遍圣贤书，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黑伯张大了嘴巴，忘了合拢，他一生与火打交道，却第一次见到火以这种方式诞生。
百里秀清丽的脸上也难掩震惊，玉珏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那些玄甲锐士，虽然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但眼神中的冰冷也不由自主地融化了一丝，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赵高脸上的从容和玩味彻底消失了。他死死地盯着石头上那簇跳跃的火苗，又猛地看向秦战手中那两根还在微微冒着青烟的木棍，那双灵活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被某种未知力量所撼动的惊悸。
他捏着丝帕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整个空地，陷入了一种比刚才在草棚内更加诡异的寂静。只有那簇新生的火苗在安静地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在嘲笑着所有人固有的认知。
秦战停止了搓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甩了甩酸麻的手臂。他脸上带着汗水和烟灰，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走到那簇火苗前，用一根小木棍轻轻拨弄了一下，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些，然后才转身，面向脸色变幻不定的赵高，语气平静地问道：
“特使大人，您看，这火，并非天神所赐，亦非巫祝祈求而来。它就在那里，隐藏于这两根普通的木棍之中。只要方法得当，用力搓动，积累足够的热，它便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仍处于震撼中的人们，最后回到赵高身上，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便是‘规律’。”
“一种隐藏于万物之中，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只要条件满足，就必然会发生的‘联系’和‘过程’。探究、理解并利用这些‘规律’，便是‘格物’，便是‘致知’。”
他的话语，伴随着那簇真实不虚的火焰，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力量，狠狠地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
赵高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那火焰，又看看秦战，眼神复杂难明。他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诘难和敲打，在这“凭空生火”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远处，一只灰雀扑棱着翅膀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下面这群沉默的人类，以及那簇在秋风中顽强跳跃的小小火苗。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