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天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消息就卡在对话框里。他没回,也没关,就这么捏着,指节发白。巷口的风往袖子里钻,冷得人打颤,但他没动。刚才那一拳砸碎青砖的劲儿还在胳膊里窜,可这股热气,压根到不了心口。
低头看掌心,磕墙蹭破的地方已经结了层薄痂。抬脚往医院走时,腿像灌了铅,一步拖一步。
医院走廊的灯惨白,照得人脸发青。刚拐过角,一股香火味扑过来,呛得人想咳。他皱眉,脚步加快。护士站那边围了一圈人,苏家的家丁穿得齐整,站得笔直,跟守灵似的。
门没关严,缝里飘出黄纸灰混着檀香的怪味。屋里锣“当”地一响,接着一个女人尖声喊:“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他推门进去。
烟雾缭绕,一个披红布的老太婆正绕着病床跳,手里桃木剑沾了朱砂,在空中乱划。床上苏清漪脸色发青,呼吸浅得几乎看不出胸口起伏。手腕盖着白布,可布角早被烟熏得发黄。
“停。”他声音不大,可锣刚好歇了那么一瞬,这话就砸进了空档。
神婆猛地转身,眼睛瞪圆:“哪来的灾星?阴气缠身,煞气冲顶,敢闯清净法坛?”
他没理,径直往床边走。
两个家丁立刻拦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他胳膊。他没挣,只盯着床上的人。苏清漪嘴唇干裂,额上全是冷汗,可那神婆还在撒符纸灰,一边念咒一边往她脸上拍。
“你干什么?”他终于开口,嗓子里压着火。
“驱邪!”神婆桃木剑一指他,“这丫头中了阴祟,魂魄离体,再不救就回不来了!你一个克亲克母的孤命人,靠近只会加重她的劫难!”
老太君坐在角落,手攥着拐杖,眼皮都没抬:“你出去。清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吗?”
他看着她:“她快没气了,你们还让她吸这些烟?”
“你懂什么!”神婆尖叫,“这是通灵香,专引游魂归窍!再搅局,我就说你是阴祟替身,当场收了你!”
话音刚落,她突然怪叫一声,剑“当啷”落地。她捂头跪倒,嘴里胡言乱语:“……来了……她回来了……穿红衣服的女人……抱着孩子……血……全是血……”
屋里乱了。
老太君猛地站起:“清漪她妈?是你吗?有话要说?”
神婆浑身抽搐,吐着白沫,手在地上乱抓,忽然抬手,指甲狠狠划过苏清漪手腕。
“啊!”护士惊叫。
楚凌天瞳孔一缩。
一道血痕翻起皮肉。可神婆不停,抓起烧着的香,直接按了上去。
“滋——”
皮肉焦味炸开。
苏清漪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闷哼一声,还是没醒。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血往头上冲。右肩那块胎记烫得像烧着了。鸿蒙源珠在识海轻轻一震,一股热流顺经脉压下,硬生生把他那股要冲出去的劲儿按了回去。
他不能动。
他一动,就再也进不了这间病房。
“以痛引魂,以血开窍!”神婆嘶吼,“这丫头被怨魂缠身,不烧一烧,魂回不来!”
他站着,牙关咬死,嘴角渗出血丝。盯着那根冒烟的香,盯着苏清漪手腕上鼓起的水泡,盯着那片发黑的皮肤。
指甲掐进掌心,缝里全是血。
没人看见。
家丁堵着门,老太君闭眼祷告,护士缩在墙角。没人管床上那个快被烫熟的人。
神婆终于停下,瘫在地上喘气,嘟囔:“……过了……劫过了……”
老太君赶紧让人端水,叫医生来看苏清漪。
楚凌天被晾在一边,像根木头。
医生检查完,皱眉:“这烫伤得处理,不然要感染。”
“没事。”神婆摆手,“这是神迹烙印,不能碰,三天后自然结痂,魂就稳了。”
老太君点头:“照她说的办。”
他终于开口:“她要是醒了,发现你们这么对她,你们怎么交代?”
神婆冷笑:“她醒了,自然记得是我救了她。你不信?那你跪下,磕三个头,求求神明,看她能不能好一点?”
老太君立刻接话:“对!你既然娶了清漪,就是苏家人。现在她病成这样,你这个当丈夫的,连个头都不磕?”
神婆指着香案:“磕三十六下!少一下,她就多一分危险!”
家丁上前,一左一右按他肩膀往下压。
他没反抗。
膝盖砸地,额头撞上地砖,“咚”一声。
一下。
咬着牙,没出声。
两下。
额角破了,血顺着眉骨流下来,滴在地砖上,像断线的珠子。
三下。
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的苏清漪。她跟在他后头喊“天哥”,递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四下。
五下。
神婆敲锣,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词。老太君祷告。家丁的手像铁钳掐着他肩膀。
十下。
指甲抠进地缝,指腹磨破,血混着灰糊了一手。
十五下。
他忽然想起昨夜一拳砸碎青砖的痛快。那时以为,只要有力气,就能护住该护的人。
现在才懂,力气不够,什么都留不住。
二十下。
苏清漪手腕还在冒烟,焦味钻进鼻腔,像刀子刮喉咙。
二十五下。
右肩胎记又烫了一下,鸿蒙源珠轻轻一震,像是在提醒:你还活着,还能动。
可他不能动。
三十六下。
最后一磕,额头砸地,满脸是血。他缓缓抬头,视线模糊,可还是死死盯着床上的人。
神婆走来,桃木剑在他头顶虚点三下:“灾星已赎罪,阴煞退散。从今往后,你不得再近小姐之身,否则天打雷劈!”
老太君点头:“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来医院。清漪的事,你少插手。”
他没说话。
慢慢站起来,腿有点抖,可站得直。
看了眼苏清漪,看了眼香炉里的香,看了眼神婆脸上的笑。
转身,往外走。
没人拦。
走到门口,忽然停下。
“你们知道她昨晚说了什么吗?”他背对着屋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没人应。
“她说,‘天哥,我信你’。”顿了顿,“就这一句,说了三遍。”
屋里静了一瞬。
神婆嗤笑:“胡话!病人的梦呓你也当真?”
他没回头。
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摊开手,全是红的。
然后走出去,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灯还是那么白,照出又细又长的影子。
他站在电梯口,等。
手机又震了一下。
掏出来,还是那条没回的消息。
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没动。
“叮”一声,电梯开了。
他走进去,门关上。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满脸是血,眼神冷得像冰。
抬手,按下1楼。
电梯往下。
他靠在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血顺着指尖滴下来,落在鞋面,晕开一小片暗红。
下到3楼,突然停了。
门开,神婆拎着包走出来,看见他,吓一跳,往后退半步。
他没动,就那么站着。
神婆赶紧绕开,嘴里嘀咕:“晦气……”
门关上,电梯继续往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血还在流。
忽然笑了下,很轻,像风吹过墙缝。
“三十六下……”他低声说,“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