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研那句沙哑的“疼吗”,和他仓皇逃离的背影,像两把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心口,日夜不休地搅动着那片血肉模糊的空洞。姜晚的安慰、医生的叮嘱、周寻隔着病房门投来的担忧目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躺在冰冷的病床上,任由消毒水的气味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将时间切割成毫无意义的碎片。
身体的疼痛在药物作用下逐渐麻木,但心口的伤,却在寂静中溃烂、发炎,痛得钻心蚀骨。
为什么?
这个疑问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清醒的神经。
为什么他明明活着,却比在“静思室”的黑暗中更遥远?
为什么他眼底的荒芜,比林天豪的锁链更令人窒息?
为什么一句“疼吗”,要用那样破碎的、近乎自毁的方式问出口?
为什么……连让我看一眼他的勇气都没有?
是“静思室”的折磨摧毁了他靠近我的能力?还是……他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让他觉得靠近我,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承受的伤害?
“薇薇,喝点水吧?”姜晚小心翼翼地将吸管递到我唇边,声音带着化不开的担忧。
我机械地吸了一口,温水流过干裂的喉咙,却带不起一丝暖意。
“周寻刚才来过,”她观察着我的脸色,试探着说,“他说…书研那边…医生在给他做系统的评估…情况…有点复杂…”
复杂…
这两个字像一块巨石,沉沉压在心口。
“周寻他…”姜晚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这几天…几乎没合眼…一直在处理林家那边的事…还有…想办法帮书研…”
周寻…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眼前的灰暗。那个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男孩,在风暴中化身成了最坚韧的骑士。他把我从地狱般的地下室拖出来,他冲进“静思室”把林书研带出来,他扛着巨大的压力在善后,在斡旋……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一股浓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我欠他的,太多太多。多到…几乎无法偿还。
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的金色光带。周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憔悴了,眼下的乌青浓重,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但那双桃花眼里,依旧燃烧着一种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光芒。
“感觉怎么样?”他走进来,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关切。
“好多了。”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依旧嘶哑。
他点点头,目光扫过我脖颈的淤青和裹着纱布的手,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平静。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低沉而严肃:
“林天豪那边…暂时被省厅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控制住了。林远和老七已经被正式批捕。‘静思室’的证据链…很完整。加上你之前提供的录音和线索…足够钉死他们。”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书研…是关键的证人。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直接关系到整个案子的走向和量刑。”
我的心猛地一紧!证人…走向…量刑…
林书研…他还要再次面对那些噩梦吗?在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那些血淋淋的伤口?
“他的情况…很不好。”周寻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ptSd的症状非常严重。噩梦、闪回、惊恐发作…还有…解离状态。他把自己封闭得很死。拒绝交流。拒绝回忆。医生用了药,但效果…有限。”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我,眼神复杂,“他…拒绝见任何人。包括…心理医生。除了…每天傍晚,他会…在走廊尽头,远远地…看着你的病房门。”
**远远地看着…**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的液体瞬间冲上眼眶!
他每天都来?就在走廊尽头?远远地看着我的门?像一道沉默的、自我放逐的影子?
“为什么…不进来?”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周寻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似乎在斟酌词句。
“他…害怕。”周寻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不是怕你。是怕…他自己。”
“怕他自己?”我难以置信。
“嗯。”周寻点头,眼神凝重,“医生推测…他在‘静思室’可能经历了…极端的精神控制和暗示。林天豪…可能把对你的‘伤害’…和他自身的‘存在’…强行绑定在了一起。让他潜意识里认为…靠近你…保护你…甚至…爱你…都会给你带来灾难。这种扭曲的认知…像一道枷锁…把他锁死了。”
**伤害…绑定…灾难…**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林天豪!这个恶魔!他不仅折磨林书研的身体,还要彻底摧毁他的灵魂!把他最珍视的感情,扭曲成自我毁灭的毒药!让他连靠近爱人的勇气都变成恐惧的源头!
巨大的愤怒和心疼让我浑身颤抖!泪水无声滑落。
“那…怎么办?”我的声音破碎不堪,“难道…就看着他这样…永远把自己关在那个笼子里?”
“不!”周寻猛地抬头,眼中燃烧起决绝的火焰,“我们不能放弃!医生在尝试新的治疗方案。但…药物和心理干预只是辅助。真正能打破他内心牢笼的钥匙…也许…只有你。”
我?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心底最深处…最恐惧失去的…是你。”周寻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最渴望靠近的…也是你。那道枷锁的核心…是你。能解开它的…也只能是你。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一种近乎残酷的勇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沉落的暮色。
“薇薇,我知道这很难。看着他痛苦,却不能靠近。但…如果你真的爱他…如果你真的想把他从那个地狱里拉出来…”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你必须先学会…在沉默中等待。在绝望中相信。在他每一次仓皇逃离的背影里…依然固执地…为他亮着那盏灯。”
**在沉默中等待…
在绝望中相信…
为他亮着那盏灯…**
周寻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心中迷茫的浓雾!也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是的!我不能退缩!不能放弃!林书研在深渊里挣扎,他需要的不是我的眼泪和质问,而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一个无论他退后多远、逃离多少次,都依然固执地、安静地、在原地等待他的港湾!
即使他不敢靠近,我也要让他知道——
我在这里。
我活着。
我在等他。
永远。
深夜。
病房里一片寂静。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流淌在床前的地板上。
我毫无睡意。身体依旧虚弱,但心口那盏被周寻点燃的灯,却在黑暗中倔强地燃烧着。
吱呀——
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心跳掩盖的门轴转动声。
我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
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我看到——
病房门被推开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一个沉默的、清瘦的、几乎融在走廊阴影里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门口。
林书研!
他没有进来。
甚至没有完全踏入门内。
只是那样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月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的方向,透过门缝,**沉沉地、执着地、** 落在我病床的方向。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门缝外那道目光里蕴含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无声的凝视。
他没有问“疼吗”。
他也没有再退后。
他只是站在那里。
像一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那一豆微弱却固执的灯火。
他在确认。
确认那盏灯…是否还在为他而亮。
我躺在病床上,没有动。没有试图开口叫他。甚至没有刻意调整呼吸。
我只是静静地躺着。
让月光洒在我的脸上。
让我的呼吸平稳而清晰。
让我的存在,如同这寂静的夜本身,无声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告诉他——
我在这里。
我活着。
我在等你。
永远。
(月光如水,流淌在病房的寂静里。门缝外的影子凝固如墨,门内的呼吸平稳如歌。没有言语,没有触碰,只有两道目光在清冷的夜色中无声交汇。一道是深渊边缘的探寻,一道是灯火阑珊的守望。那道门缝,是咫尺天涯的鸿沟,也是两颗破碎灵魂在绝望中第一次尝试连接的…无声桥梁。林书研的帽檐在阴影中微微颤动,沈采薇的指尖在被单下轻轻蜷缩。清澜湖的夜风穿过未关严的窗缝,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这方寸之地里,那用沉默与等待浇筑的、通往救赎的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