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远站在三楼走廊尽头，一只手扶着斑驳的墙，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袖口有干涸的褐色痕迹。林蔚然没动，手指贴在包内刀柄上，指腹蹭过金属卡扣。
“你说张立死了。”她声音压得很低，“那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谁？”
他咳嗽了一声，喉间带着沙哑的杂音：“我见过你父亲最后一面。”
她瞳孔微缩。
“那天他在环保局门口等答复，穿的是灰夹克，左口袋破了线。我说送他回去，他摇头，说还有人在等他交材料。后来我在档案室找到半页纸，是他写的举报信，被撕走了三分之二。”顾明远从胸口内袋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展开一角，“背面有我用铅笔拓下的警号。”
林蔚然走近一步，接过纸片。灯光从头顶斜切下来，照出纸背淡淡的数字印痕。她认得那笔迹——父亲写举报材料时总爱用硬头铅笔，反复描几遍才肯停手。
她把刀收进包里，拉链合上的声音很轻。
“他们清空了实验室。”顾明远将纸片重新折好塞回衣袋，“但会留个干净现场给检查组看。明天卫健委要来突击检查，瑞恩生物已经通知所有人员待命。”
“你怎么知道？”
“昨晚有人用内部系统打印了接待流程，Ip地址在技术科旧终端。”他顿了顿，“他们以为我被停职就查不到日志。”
林蔚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有些开裂，是刚才爬墙时蹭的。她想起什么：“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混进去？”
“夏岚以前带过的实习生在卫健委宣传科。我可以让她以‘纪实跟拍’名义报备一个随行记录员。”
“我要进去，但不能碰东西。”
“那就别碰。”他说，“可如果你想留下点什么，最好让它看起来像是意外。”
第二天上午九点十七分，检查组车队驶入瑞恩生物园区。林蔚然穿着浅蓝工装外套，胸前挂着无标识工作牌，走在队伍最后。她左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捏着一根用透明胶带缠住根部的长发。
实验室门打开时，冷气扑出来。六间操作间全部清空，台面光洁，通风柜玻璃擦拭得没有指纹。两名企业人员站在入口两侧，一人负责讲解，一人手持摄像机全程拍摄。
“第三实验台曾用于常规试剂配制，目前无存储样本。”讲解员指向右侧区域，“每日清洁记录齐全，昨日消毒时间为下午四点零五分。”
林蔚然跟着队伍移动，在经过第三台时忽然弯腰，右手撑住膝盖，像是鞋带松了。她低着头，左手从口袋滑出那根头发，借身体遮挡，轻轻一抖，发丝飘落，卡进一只废弃试剂瓶的瓶口内侧。
没人注意到。
十分钟后，检查结束。所有人退出实验室，门禁自动锁死。
三天后，江城环境科学中心发布复检报告。标题写着：《关于瑞恩生物实验室样本污染风险的核查说明》。
结论栏清晰写着：“在编号L-307的废弃容器内壁提取到微量人体dNA，经比对与记者林蔚然基因信息匹配。该容器位于高危操作区，存在非授权人员接触风险，现场管理存在重大疏漏。”
消息传开不到两小时，微博话题#记者dNA出现在封存实验室#冲上热搜。自媒体文章迅速发酵：“为何检查前实验室已被清空？”“提前清理是合规还是心虚？”“dNA残留意味着什么？是否曾有人秘密取样？”
瑞恩生物紧急召开发布会，发言人强调实验室“始终配合监管”，并称“个别媒体人员擅自进入属违法行为”。但他们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名记者的dNA会出现在封闭管控区域内的特定容器中。
林蔚然坐在电视台地下资料室，电脑屏幕亮着。页面是瑞恩生物运输车队的排班表，来源是上周申请调取的园区出入登记备份。她盯着其中一行记录：
车牌号：江A·8K621
车型：厢式封闭货车
用途标注：设备维护
出发时间：明日清晨五点三十分
目的地：未填写
她拿起红笔，在这辆车的信息上画了个圈。
笔尖停在“驾驶员姓名”一栏。名字叫陈国强，身份证号前六位显示籍贯在邻省南樟县。她记得这个地名——三年前一起非法转运危废案的倾倒点就在那里。
她翻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对着麦克风说：“车牌江A·8K621，明日五点半出车，路线尚未申报。若二十四小时内无更新，启动b预案。”
说完，她关掉录音，把文件拖进加密文件夹，命名为“备用路线_03”。
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到晚上八点四十四分。她合上电脑，把红笔放进笔筒。起身时，顺手将背包甩到胸前，拉了拉拉链。
门外传来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她没回头，只是把手伸进包里，确认折叠刀还在原来的位置。
走廊灯光忽闪了一下。
她脚步没停，穿过走廊拐角，按下楼梯间出口的推杆门。
门开的一瞬，冷风灌进来。外面雨刚停，地面湿亮，映着远处路灯的光。她踩着水洼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
走到大门口，保安抬头看了眼监控屏，又低下头继续看报纸。
林蔚然走出电视台园区，右转进了巷子。她在第三个岔口停下，从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看了一眼。
上面是顾明远留的字迹：“我会盯着内鬼。”
她把纸条撕成小片，扔进路边排水沟。水流缓缓推动碎纸，一片片消失在铁栅下方。
回到出租屋，她脱下外套挂在门后。墙上贴着一张手绘的时间轴，从2003年延伸至今。她在最新位置贴了一枚红色图钉，正对着“江A·8K621”。
然后她打开笔记本，新建文档，输入几个关键词：厢式货车、南樟县、设备维护、未申报路线。
搜索结果跳出三条相关通报。她逐条点开，复制信息，粘贴进表格。
最后一行备注写着：此类车辆通常配备双层底盘，可用于隐蔽运输。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窗外传来环卫车碾过积水的声音。她关掉台灯，房间陷入黑暗。
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光映在她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