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教室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混合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带着腐败气息的雨声。浓烈的血腥味和怪物身上的腥臭几乎凝成实质，粘稠地糊在每个人的鼻腔和喉咙里。
所有的目光，惊疑、恐惧、茫然，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庆幸，都聚焦在那个站在怪物尸体旁的少年身上。
林陌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碎发遮掩下，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眼神。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体内那股冰冷死寂的力量正如退潮般消散，留下一种空乏的虚弱感，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寒意。
那颗悬浮在丹田的漆黑种子，像是一个初生的、贪婪的婴儿，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来自怪物的残骸，也来自那几个不幸遇难的同学。这种汲取并非主动操控，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进食。
《寂灭魔典》。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意识里，带着一种亘古的荒芜与孤独。
“林……林陌？” 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是那个差点被怪物杀死的力量觉醒者，赵鹏。他脸色惨白，看着林陌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你……你没事吧？”
林陌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刚才就是这只手，并指如刀，轻易地划开了连实木课桌都能撕碎的怪物鳞甲。指尖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流，带着彻骨的冰凉。
他没有觉醒任何元素异能，没有强化身体某个部位，他获得的，是一种更本质、更直接，也……更危险的东西。
杀戮的力量。
“我没事。” 林陌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教室。
被他目光触及的人，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那目光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刚刚经历生死搏杀，平静得……让人心底发毛。尤其是联想到他刚才那鬼魅般的速度和一击毙命的手段。
地上，同学的尸体静静地躺着，鲜血浸透了地面，与怪物的污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破碎的门洞外，走廊里的嘶吼和尖叫声并未停歇，反而似乎更加清晰、更加靠近了。
这里不能待了。
“门破了，这里不安全。” 林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幸存者的耳中，“必须离开。”
他的话让剩下的人从短暂的麻木中惊醒过来。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们。
“离开？去哪？外面……外面全是怪物！” 一个女生带着哭腔喊道，她觉醒的是微弱的控水能力，此刻毫无用处。
“留在里就是等死。” 林陌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他走到破碎的门边，小心地向外望去。
走廊里的景象如同地狱。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在诡异斑斓的天空映照下投出扭曲的影子。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散落在各处，墙壁上溅满了泼墨般的血迹。更远处，有黑影在晃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低沉的嘶吼。
至少有两只，不，可能更多的怪物在附近。
“我们……我们可以从窗户下去！” 另一个男生提议道，他指了指窗户，“四楼，不高，下面有绿化带！”
“你怎么知道下面没有怪物等着？” 立刻有人反驳，是那个之前掌心冒火的男生，叫李锐，他此刻脸色也很难看，但似乎恢复了些许冷静，“而且，谁能保证自己能安全落地？”
觉醒者们的能力五花八门，但大多刚刚觉醒，威力有限，控制不稳。从四楼跳下去，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依旧是致命的。
“那怎么办？难道在这里等死吗？” 有人绝望地喊道。
混乱和恐慌再次开始蔓延。
林陌没有参与争论。他的目光落在走廊不远处，一具被开膛破肚的怪物尸体上。那怪物死状极惨，似乎是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砸碎了头颅。而在那怪物尸体旁边，散落着一些碎石块，墙壁上也有明显的撞击凹痕。
是其他觉醒者干的？而且实力不弱。
就在这时——
“砰！哐当！”
隔壁教室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夹杂着人类的怒喝和怪物的咆哮，以及桌椅被猛烈撞击的巨响。听起来，战斗异常激烈。
几秒钟后，打斗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朝着十七班的方向靠近。
教室内的幸存者们瞬间紧张起来，惊恐地望向门口。李锐下意识地在掌心凝聚起一小簇火苗，赵鹏则紧紧抓起了半截断裂的桌腿。
林陌悄然后退半步，身体微微紧绷，隐在门侧的阴影里，体内那颗沉寂的黑色种子似乎感应到了潜在的威胁，传递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一个身影出现在破碎的门口。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但此刻校服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绿色的粘液。他手里提着一根染血的、明显是从课桌上拆下来的金属桌腿，桌腿一端已经有些变形。他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煞气。
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个个身上都带着伤，神情惊惶，但看向高大男生的眼神都带着依赖和信任。他们手中也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断裂的拖把杆、沉重的词典、甚至还有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消防斧。
“孙铭？！” 赵鹏认出了来人，惊喜地叫出声。
孙铭，高三（五）班的体育特长生，校篮球队队长，平时在年级里就很有名气。现在看来，他不仅觉醒了自己的能力，而且似乎……很强。
孙铭的目光快速扫过十七班教室内的惨状，在看到地上怪物的尸体和幸存者们时，眼神微微一动，最后落在了隐在阴影里的林陌身上，停留了一瞬。林陌刚才那瞬间紧绷的姿态，似乎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还有活人就好。” 孙铭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激战后的沙哑，“这里不能待了，怪物越来越多。我跟几个兄弟清理了一下这边走廊，但不确定能撑多久。我们要想办法去体育馆，那里空间大，结构坚固，容易防守。”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十七班幸存者们的响应。在这种时候，一个看起来强大且有主见的领导者，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
“孙铭，我们都听你的！”
“对，去体育馆！”
“你知道路吗？外面太危险了！”
孙铭点了点头，刚要说话，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地上那只被林陌杀死的怪物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只怪物的死状……很奇特。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有脖颈处一道极细的切痕，而且伤口处弥漫着一种……让他本能感到不舒服的阴冷气息。
他看了一眼林陌，但没有多问，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能动的，带上还能用的东西当武器，跟紧我。” 孙铭言简意赅，“受伤的，互相搀扶。我们人多，目标大，必须快！”
在他的组织下，两个班级的幸存者迅速汇合，大概有十几个人。孙铭和他带来的几个明显有战斗能力的觉醒者走在最前面和两侧，将没有战斗力或者受伤的人护在中间。
林陌默默地跟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刻意与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体内的虚弱感正在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饱腹感”，仿佛刚才汲取的那些死亡气息，正在被那颗黑色种子转化，补充着他的消耗。
《寂灭魔典》的功法文字，如同涓涓细流，在他意识中无声流淌。开篇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杀招，而是一种独特的呼吸法和能量运转路线，旨在温养和壮大那颗“寂灭种子”，并初步引导那寂灭之力。
他尝试着按照那晦涩的法门，调动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能量流，沿着特定的经脉缓缓运行。顿时，周围环境中的各种“气息”在他感知中变得更加清晰。
前方孙铭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灼热、刚猛的能量波动，如同燃烧的火焰，充满了爆发力。他旁边一个女生，则散发着清凉柔和的水汽。还有其他觉醒者，或厚重，或轻灵，或锋锐……
而在这些“生机”之外，空气中弥漫更多的，是浓郁的死气、怨气，以及怪物身上散发出的混乱、污秽的能量气息。
《寂灭魔典》似乎对后者……情有独钟。
队伍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前进。走廊里一片狼藉，血迹斑斑，偶尔能看到倒毙的怪物尸体，大多是被暴力摧毁，显然出自孙铭等人之手。
“注意左边！” 孙铭低喝一声。
前方拐角处，一只潜伏的、形似巨大壁虎的怪物猛地窜出，速度快如闪电，直扑队伍侧翼一个女生！
“滚开！” 孙铭反应极快，怒吼一声，踏步上前，手中金属桌腿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流，如同烧红的铁棍，狠狠砸向怪物！
“嘭！”
闷响声中，怪物被砸得翻滚出去，身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发出痛苦的嘶嘶声。但它异常灵活，落地一弹，再次扑来！
与此同时，另一只隐藏在阴影中的、如同剥皮猎犬般的怪物，也从后方悄无声息地逼近，目标直指队伍末尾！
“后面！” 有人惊叫。
队伍末尾的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大多是普通学生，或者觉醒的能力毫无战斗力。
就在那猎犬怪物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口，即将咬中一个女生的后颈时——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侧移半步，恰好挡在了女生身后。
是林陌。
他没有看那扑来的怪物，甚至没有做出明显的攻击姿态。只是在怪物利爪及体的瞬间，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探，指尖萦绕着几乎看不见的淡黑色气流，精准地点在了怪物额头正中，一个在黑白视界中骤然亮起的猩红节点上。
“嗤。”
轻响如同冰雪消融。
猎犬怪物的动作猛地僵住，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它眼中嗜血的光芒瞬间熄灭，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倒在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额头上一个细微的孔洞，丝丝黑气从中逸散。
而前方，孙铭也终于一记势大力沉的猛击，将那壁虎怪物的头颅彻底砸碎，绿色的浆液和碎骨四溅。
战斗结束得很快。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
孙铭的战斗方式，刚猛，暴力，充满力量感，符合人们对“强者”的想象。
而林陌……
他杀死怪物的方式，太过诡异，太过安静，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轻描淡写。
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炫目的光效，只是轻轻一点，怪物就无声无息地死了。就像……掐灭了一盏灯。
那个被他救下的女生，回头看到近在咫尺的怪物尸体和林陌平静无波的脸，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看向林陌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但更深处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孙铭甩了甩桌腿上的污血，走到林陌身边，看着地上那只猎犬怪物额头的孔洞，眉头皱得更紧。他能感觉到，这只怪物死得透透的，生机被某种力量彻底湮灭。
“你这是什么能力？” 孙铭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陌。
林陌抬起眼，对上孙铭的视线。他的瞳孔颜色似乎比平时更深沉一些。
“不知道。” 林陌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真实。他确实不知道这具体算什么，魔功？禁忌之力？他只知道如何使用，却不知其名。
孙铭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最终，他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只是说道：“很厉害。跟紧点，后面可能更危险。”
他转身，继续带领队伍前进。
但队伍里的气氛，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之前，众人对林陌是好奇和些许畏惧，现在，则多了更深的忌惮和疏离。他救人的行为值得感激，但那诡异的手段，与孙铭那种“正统”强大的画风截然不同，隐隐挑战着他们对这个突变世界的认知底线。
林陌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带着探究和戒备的目光。他沉默地跟在后面，继续运转着《寂灭魔典》的基础法门，汲取着空气中逸散的、微薄的死寂之气。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他知道，从觉醒《寂灭魔典》的那一刻起，他脚下的路，就已经注定是一条独行之路。
这条路上，没有同伴，只有敌人，和……猎物。
他微微握紧了拳，感受着体内那颗黑色种子在汲取死亡后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成长感。
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体育馆的轮廓，已经隐约出现在走廊尽头的窗外。
而前方的路，依旧被血与火，以及无尽的未知危险所笼罩。
他的修罗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