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像被冻硬的盐粒,砸在通讯站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混着呼啸的北风,在雪岭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声网。辰辰裹紧了军大衣,指尖按在发报机的按键上,指腹早已被冻得发麻,却依旧精准地敲击着——这是今天的第三十七组通讯信号,必须在天黑前传给山脚下的哨所。
通讯站建在雪线以上的山坳里,是座孤零零的小木屋,墙皮被风雪剥蚀得斑驳,窗户上糊着两层厚纸,却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屋里生着一盆炭火,火苗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萤火,映着墙上挂着的旧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着的通讯节点,像一颗颗散落的星火,串联起雪岭的防线。
“辰辰,换我来盯会儿,你去烤烤手。”张明远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走进来,军靴上沾着的积雪融化成水,在地上留下一串湿痕。老人的眉毛上凝着白霜,呼吸时吐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在冷空气中,“刚才风太大,天线可能有点接触不良,等会儿咱们得出去检查下。”
辰辰点点头,接过姜汤一饮而尽,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几分寒意。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指,目光落在发报机旁的一本旧通讯日志上——那是三十年前老通讯兵留下的,纸页已经泛黄,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偶尔有几页画着简易的电路图,边角处还标注着“雪天信号增强技巧”。
“张爷爷,您看这个。”辰辰指着日志上的一行字,“上面写着‘雪厚过膝时,天线需抬高半米,用松枝包裹防积雪’,咱们早上检查的时候,是不是没把天线抬够高度?”
张明远凑过来,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着,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点了点:“还真是,老通讯兵的经验错不了。当年他们在这儿守通讯站,条件比咱们苦多了,没有炭火,就靠军大衣裹着身子发报,冻得手指肿成萝卜,也没漏过一组信号。”他顿了顿,眼神里泛起怀念,“我还记得1998年那场大雪,通讯线全被压断了,老通讯兵老王背着发报机,在齐腰深的雪地里走了六个小时,才把求救信号传出去,回来时腿都冻得没了知觉。”
说话间,发报机突然发出一阵“滋滋”的杂音,原本清晰的信号瞬间变得模糊。辰辰心里一紧,立刻调整旋钮,可杂音越来越大,根本听不清对方的回应。“不好,信号断了!”他急声道,“山下哨所还等着咱们传物资调度的消息,要是耽误了,明天的给养就送不上来。”
张明远放下姜汤碗,抄起墙角的工具包:“走,去检查天线。辰辰,你拿上绳索和松枝,注意脚下的雪窝子,千万别踩空了。”
两人推门而出,寒风瞬间像野兽般扑过来,差点把辰辰掀个趔趄。雪已经没到了小腿肚,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积雪灌进靴筒里,冰凉刺骨。通讯站的天线立在屋后的山坡上,用几根木杆固定着,此刻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有些地方甚至结了冰棱。
“你扶着木杆,我来清理积雪。”张明远踩着雪坡往上爬,动作有些迟缓,却依旧稳健。他从工具包里拿出小铲子,小心翼翼地铲掉天线上的积雪,冰棱被敲碎后,顺着杆身滑落,砸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辰辰扶着木杆,目光警惕地看着周围的雪坡——雪岭的天气说变就变,万一引发雪崩,后果不堪设想。
“把松枝递过来。”张明远喊道。辰辰连忙把捆好的松枝递上去,看着老人用铁丝把松枝紧紧缠在天线底部,“这样能挡住积雪,还能减少风的阻力,信号会稳定些。”他一边忙活,一边给辰辰讲解,“天线就像通讯兵的耳朵,耳朵堵了,就听不见也说不出话,守在这里,就得把这‘耳朵’护好。”
清理完天线,两人回到通讯站,辰辰立刻扑到发报机前,重新调试信号。果然,杂音渐渐消失,发报机里传来清晰的“滴滴”声,是山下哨所的回应。他松了口气,手指快速敲击按键,把物资调度的信息一字一句传过去——明天需要送上来的棉衣、压缩饼干、药品,还有给巡逻兵准备的防冻霜,每一项都不能出错。
“好了,传完了。”辰辰靠在椅背上,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混着寒气,在脸上结成了一层薄霜。他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雪粒依旧在飘落,远处的山峰被白雪覆盖,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王建国推门进来时,手里抱着一捆干柴,身上落满了雪。“外面雪又大了,我去劈点柴,晚上好把炭火添旺点。”他把干柴放在墙角,看到桌上的通讯日志,拿起来翻了翻,“这日志我也看过,老通讯兵们当年不容易啊,没有卫星通讯,全靠这发报机传递消息,有时候一组信号要反复发几十遍,才能确保对方收到。”
“王爷爷,您给我讲讲当年的事呗。”辰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眼里满是好奇。他从小就听着雪岭的故事长大,却总觉得那些岁月离自己很远,可每次看到这些旧物、听老兵们讲述,又觉得那些故事就在眼前。
王建国放下日志,往炭火里添了几块干柴,火苗“腾”地一下旺了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愈发清晰。“那时候啊,通讯站就一个人值守,半个月换一次班。冬天大雪封山,补给送不上来,就靠压缩饼干和雪水过日子。有一次,值守的小李发了高烧,迷迷糊糊中还在摸发报机,嘴里念叨着‘信号不能断’,硬是撑到换班的人来,才被抬下山治疗。”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一个磨损严重的电键,黄铜材质已经氧化发黑,上面还留着几个深深的指痕。“这是老通讯兵老李留下的,他守了二十年通讯站,手指上的茧子比石头还硬,这电键上的指痕,就是他常年敲击磨出来的。他常说,发报机的按键,连着的是前线战士的命,每一次敲击都不能马虎。”
辰辰接过电键,入手冰凉,指腹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指痕,仿佛能感受到当年老李敲击时的坚定。他忽然想起周卫国教他发报时说的话:“发报不是简单的敲按键,是在用密码说话,每一组信号里,都藏着守护的责任。”
夜色渐深,雪岭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通讯站的灯光在风雪中亮着,像一盏不灭的灯塔。辰辰坐在发报机前,翻看着那本旧日志,上面的每一行字、每一个符号,都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有在暴风雪中抢修线路的执着,有在孤独中坚守信号的坚持,有用生命传递消息的壮烈。
他拿起笔,在日志的空白页上写下:“11月20日,雪。风雪中抢修天线,听爷爷们讲老通讯兵的故事。发报机的按键藏着责任,天线连着防线,雪岭的通讯密码,是一代代人用坚守写就的。信号不断,守护不止。——辰辰”
炭火渐渐弱了下去,张明远起身添柴,看着辰辰专注的模样,眼里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孩子已经把雪岭的故事刻在了心里,把守护的责任扛在了肩上。雪还在下,风还在刮,但通讯站的灯光依旧明亮,发报机的“滴滴”声在雪夜里回荡,像一首永不停止的守护之歌,在雪线之上,传递着跨越岁月的信念与力量。
窗外的雪越下越厚,把通讯站围得严严实实,却挡不住屋里的暖意,也挡不住那些藏在信号里的牵挂与坚守。辰辰知道,这个冬天,他和爷爷们会守在这里,守护着雪岭的通讯,守护着每一组信号,就像那些老通讯兵一样,把自己的身影,融进这片风雪弥漫的土地里,成为雪岭防线中,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