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习俗,新婚后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王建国就借了部队的吉普车,载着杨春燕,
后备箱里塞满了准备好的回门礼——不仅有给孙氏和杨大河的罐头、点心、布料,还有给杨平安和几个姐姐带的文具、头绳等小物件,考虑得十分周到。
车子开进杨家峪村时,不可避免地又引起了一番围观。
孩子们追着车跑,大人们站在自家门口或院墙上,伸着脖子看,议论声里充满了羡慕。
“瞧瞧,还是吉普车接送的!真气派!”
“春燕这丫头,真是苦尽甘来了!”
“老杨家这回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车子停在杨家祖屋外那片不大的空地上。王建国先下车,然后绕到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杨春燕下来。
他动作自然,带着呵护,杨春燕脸上带着新嫁娘特有的娇羞与幸福,穿着一件王建国给她新买的枣红色棉袄,
衬得她气色极好,眉眼间那份长久以来的郁气早已被滋润得无影无踪。
孙氏和能下地走动的杨大河早就等在门口,脸上笑开了花。
杨平安、杨夏荷、杨冬梅也都迎了出来,院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左邻右舍也凑过来道喜,说着吉祥话,气氛热烈又温馨。
与此同时,李建军正骑着那辆二八大杠,不情不愿地往杨家峪村来。
他昨天又被老丈人杨满仓叫去,话里话外提醒他该去把杨娇娇接回来了,总住在娘家不像话。
李建军心里憋着火,却又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今天来接。
他磨磨蹭蹭地骑到村口,就感觉到了今天村里气氛不一般。
远远看到那辆扎眼的绿色吉普车,再听到人们的议论,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明白了——今天是杨春燕回门的日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窘迫涌上心头。他真想掉头就走,但想到老丈人的话,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蹬。他只盼着能悄悄溜进杨满仓家,接了杨娇娇赶紧离开,千万别撞上。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他刚骑到杨家祖屋附近那条必经的巷子口,就看到王建国正陪着杨大河站在院门口说话,杨春燕和孙氏她们则在院子里,
和几个邻居妇人说笑。那其乐融融、风光体面的画面,像一根根针,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想低头猛蹬过去,可偏偏这时,在娘家待得无聊、正出来闲逛的杨娇娇也看到了这边的热闹,扭着腰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春燕姐和姐夫吗?回门啊?真是好大的阵仗!”杨娇娇尖细的嗓音响起,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酸意和挑衅。
她自然也看到了想把自己缩进车座里的李建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拔高声音:“李建军!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丢人现眼!”
这一嗓子,瞬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王建国和杨大河停下了交谈,院子里的杨春燕、孙氏等人也循声望去。
邻居们更是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李建军僵在自行车上,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杨春燕。
她穿着簇新的枣红棉袄,身姿挺拔,面容白皙红润,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怨恨,没有激动,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这种彻底的平静和无视,比任何指责和怒骂都更让李建军难堪。
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王建国微微蹙眉,他显然也认出了李建军——那个忘恩负义的前未婚夫。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将杨春燕和岳父岳母隐隐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扫了李建军和杨娇娇一眼。
那是一种属于军人的、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沉稳气势,无声,却重若千钧。
李建军被那目光一扫,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慌忙从自行车上下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杨娇娇却浑然不觉,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
她看着杨春燕那一身光鲜和王建国那护短的姿态,再对比自家男人那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心里的妒火熊熊燃烧,说话更加口无遮拦:
“哼,得意什么呀!不就是找了个当兵的嘛!谁知道是不是……”
“娇娇!闭嘴!”李建军猛地低吼一声,脸色铁青地上前,一把死死攥住杨娇娇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痛呼一声。
“你干什么!李建军你弄疼我了!”杨娇娇尖叫着挣扎。
“跟我回家!”李建军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再也受不了这公开处刑般的羞辱和压力,也绝不能让杨娇娇再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
他粗暴地拉扯着杨娇娇,连自行车都顾不上了,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在众人各种异味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条巷子。
身后,隐约还能听到杨娇娇不满的哭骂声和李建军压抑的低吼。
一场闹剧,来得突然,去得也仓皇。
巷子口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令人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
王建国收回目光,转向杨大河和孙氏,语气温和依旧:“爹,娘,外头冷,咱们进屋吧。”
杨春燕也挽住母亲的胳膊,轻声道:“娘,回屋吧。”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李建军和杨娇娇,就像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真正的幸福和底气,来自于内心的充实和身边的温暖,早已无需通过与不堪之人的对比来获得证明。
阳光洒在杨家的小院里,温暖而明亮,将方才那点阴霾驱散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