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笼罩了喧嚣的哨站。
卡尔的工坊内，最后一点属于白日的浮躁也沉淀下来。
沐影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疲惫，在一堆卡尔找出来的，相对柔软的兽皮上沉沉睡去。即便是梦中，他依旧紧紧抱着那几件被他“借”来的武器，嘴里还无意识地呢喃着“接口”、“驱动”、“基石”之类的词汇。
这个来自深海的天才，他的世界被重塑了。
塞壬也打了个哈欠，能量构成的虚影变得有些涣散。她围着睡着的沐影飘了一圈，最后还是兴致缺缺地飘回卡尔身边。
“晚安啦，卡尔。”
她轻声说了一句，便化作一道流光，重新没入了那枚湛蓝色的结晶中。
工坊三楼，彻底安静了。
卡尔躺在自己的硬板床上，并未入睡。他的逻辑核心中，那棵因为“基石符文位”这一概念而疯狂衍生的技术树，依旧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扩张。
无数的可能性，无数的未来造物，正在他的脑海中奔腾。
他主动将这个推演进程的优先级调至最低，将大部分算力沉寂下来。
这是一种模拟的“休息”。
创造的工坊陷入了寂静，但卡尔不知道是，曙光哨站真正的大脑，依旧在高速运转。
……
曙光哨站，指挥室。
哨站所有的高层，围着沙盘，气氛凝重得如同风暴前的海面。
“我不信任他们。”
血吼·裂脊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那粗壮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沙盘上，代表着“潮汐之眠”临时驻地的那个位置。
“给他们一块地可以，但我的战斧会一直盯着那个独臂比尔！他们的战士身上有东西，那不是感恩，是忍着！”
兽人副指挥的判断，来自于最原始的战斗直觉。
“我同意血吼的判断，但不同意他的结论。”
精灵法师导师艾莉丝抱着双臂，她的姿态一如既往地优雅，但说出的话却同样冰冷。
“我们必须记住，他们是一个完整的、拥有独立指挥体系的政体，而不是零散的难民。与他们打交道，每一步都可能是政治行为。那个潮汐主母沐澜，她的谋略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她的话让血吼不满地哼了一声。
“所以呢？直接把他们赶回海里去？”
“恰恰相反。”
炼金导师艾兰娜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片，她更像一个学者。
“他们的文明是一座孤岛，我们的是另一座。现在桥梁已经架设，阻止知识流通是愚蠢的。我建议全面支持卡尔的项目，这是了解他们本质最快的方式。”
她看向罗岚。
“并且，我需要授权，对他们的一切进行研究。包括但不限于，废弃物、毛发、甚至是……血液样本。”
艾兰娜的话让空气中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军事威胁。
政治实体。
技术宝库。
潜光之民的三个侧面，被三人清晰地摆在了桌面上。
罗岚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绕着沙盘缓缓踱步。他的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这些争论，这些观点，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在沙盘边缘，俯视着那片微缩的世界。
“我们不是在选择一个朋友。”
罗岚终于开口，他的话语并不响亮，却瞬间压制了所有的争论。
“我们是在管理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邻居’。”
他抬起头，环视自己的三位同僚。
“我们要做的，是让成为朋友的成本，远低于成为敌人的代价。”
罗岚直起身，开始下达指令，他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为这次历史性的接触定下了最终的基调。
“第一，明早，举行最高规格的欢迎仪式，我亲自主持。我们要向所有人，包括玩家和潜光之民自己，展示哨站的诚意与胸怀。我们要公开承认风暴王朝的功绩，为历史的遗忘，致以歉意。”
他看向血吼。
“这是安抚，也是占据道义的制高点。”
“第二，关于合作。”罗岚的手指点在“潮汐之眠”的区域，“同意他们建城，但哨站要在他们驻地上方的悬崖，建立一个‘联合防御前哨’，由塔克的斥候队驻扎。”
“我们会提供基础的生存物资，食物，淡水，建材。但所有军事物资和稀有魔法材料，实行配额制，按需、按阶段、按表现供给。”
他的手指划向另一边，代表卡尔工坊的那个模型。
“全力资助卡尔的项目，他需要什么，就给什么。这是我们最大的善意，也是最高效的技术汲取手段。艾兰娜，你负责跟进这个项目，确保所有的技术成果，我们都有备份。”
“军事上，可以邀请他们参与低风险的巡逻任务，但哨站的核心防御节点、能源核心、指挥体系，对他们永久关闭。”
罗岚的安排滴水不漏，既给足了善意，又保留了绝对的底线。
血吼和艾莉丝都点了点头，这个方案，他们可以接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罗岚的声线压得更低了。
“桌面下的准备。”
他看向艾兰娜。
“你的研究申请，我批准了。秘密进行，我只要结果。我要知道他们的生命形态是否被虚空深度污染，是否存在我们未知的隐患。”
他又看向艾莉丝。
“参谋部立刻制定三套最高等级的紧急预案：《潜光之民技术掠夺预案》、《潜光之民内部分裂应对预案》，以及，《潜光之民与虚空存在关联的极端情况处理预案》。”
最后，他的视线扫过沙盘上那些代表着玩家的、密密麻麻的光点。
“我会安排人，向几个可靠的玩家发布隐藏任务。让他们去和潜光之民的平民交朋友，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传说，他们的禁忌，以及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一系列指令下达完毕，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这套方案，将善意与戒备，利用与防范，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以最大的开放姿态进行拥抱。
以最坏的打算暗中提防。
将潜光之民绑上对抗虚空的战车，同时，确保缰绳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罗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下达了今夜最后的命令。
“艾莉丝，艾兰娜，秘密指令即刻生效。”
“血吼，明天的欢迎仪式，你负责外围安保。”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
“确保你的战斧……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