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城,银装素裹。吏部衙门的暖阁里,炭火噼啪作响,林闻轩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手中捏着一封密信,是梅知节刚从江南派人送来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漕运总督空缺,价八十万两。三日为期,过时不候。”
八十万两!这个数字让林闻轩倒吸一口凉气。漕运总督固然是天下第一等的肥缺,可这个价钱也太过骇人听闻。要知道,他当初买那个盐运使同知,也不过花了五万两。
“大人,”钱如玉轻步进来,见他面色凝重,关切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闻轩将信递给她,苦笑道:“梅公这是要我的命啊。”
钱如玉浏览信件,眼中却闪过一丝异彩:“这是好事啊!漕运总督,掌管天下漕粮运输,油水比盐政还要丰厚。八十万两虽然多了点,但一两年就能回本。”
“你说得轻巧,”林闻轩摇头,“我哪里去弄这八十万两?这些年虽然有些积蓄,但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万两。剩下的五十万两,难道去抢不成?”
钱如玉嫣然一笑:“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以您现在的地位,借个五十万两还不是易如反掌?”
“向谁借?谁敢借?”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钱如玉意味深长地说,“忠顺亲王富可敌国,又对大人青眼有加。若是大人开口,他必定不会拒绝。”
林闻轩心中一动。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位财神爷?忠顺亲王掌控着皇室大半的产业,五十万两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这样一来,他就欠下了亲王一个天大的人情。官场之上,钱债易还,人情债难偿。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管家来报:“大人,忠顺王府的长史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林闻轩整了整衣冠:“快请。”
王府长史满面春风地进来,行礼后道:“王爷听说林大人有意漕运总督一职,特意让下官送来这个。”
他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林闻轩定睛一看,手不禁微微发抖——正是五十万两!
“这...”他一时语塞。
长史笑道:“王爷说,林大人是国之栋梁,理当担当重任。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林闻轩强压心中震动,道:“王爷厚爱,下官感激不尽。只是这钱...”
“大人不必推辞,”长史打断他,“王爷说了,这钱不用还。只希望大人上任后,能行个方便。”
“什么方便?”
长史压低声音:“王爷的商队每年要走漕运运送些货物,希望大人能通融通融,减免些税银。”
林闻轩心中雪亮。什么货物需要减免税银?必是见不得光的走私品!这五十万两,不是借款,是买路钱!
他沉吟片刻,道:“请转告王爷,下官...明白。”
送走长史,林闻轩独坐书房,对着那张五十万两的银票发呆。这笔钱像块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大人还在犹豫什么?”钱如玉不解地问,“这是天赐良机啊!”
林闻轩长叹一声:“你可知道,收了这钱,就等于上了忠顺亲王的贼船,再也下不来了。”
钱如玉轻笑:“大人早就已经在船上了,何必自欺欺人?从您收下那二十万两开始,就已经是亲王的人了。”
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闻轩心上。是啊,他早就泥足深陷,何必还要装清高?
他不再犹豫,立即修书一封,连同五十万两银票,派人快马加鞭送往梅知节处。
三日后,回信到来。梅知节对他的“果决”大加赞赏,并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任命文书不日即下。
果然,第五天早朝,皇上当庭宣布,任命林闻轩为漕运总督,即日赴任。
消息传出,举朝震动。漕运总督是真正的封疆大吏,掌管半个天下的经济命脉。林闻轩以不到四十的年纪坐上这个位置,可谓前途无量。
下朝后,同僚们纷纷上前道贺。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林闻轩面上带笑,心中却一片冰冷。
他知道,这个位置的代价,远不止八十万两白银。
回到府中,忠顺亲王已经派人送来贺礼。这次不是银票,而是一队歌姬和十箱珠宝。
“王爷说,这些都是江南来的绝色,特意送给大人解闷。”使者谄媚地说。
林闻轩看着那些莺莺燕燕,忽然想起一年前在扬州,钱满仓也是用同样的手段拉他下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他挥挥手,让管家带她们下去安置。
当晚,他独坐书房,取出那本红册副本。在最新的一页上,他缓缓写下:“某年某月某日,收忠顺亲王银五十万两,许漕运便利。”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爬行。
写完后,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这笔交易,足够他掉十次脑袋。可现在的他,已经麻木了。
“大人,”钱如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按摩肩膀,“可是在为新任发愁?”
林闻轩闭目不语。
钱如玉柔声道:“漕运总督虽然权大,但也责任重大。大人初掌此职,需得有几个得力助手。”
林闻轩睁开眼:“你的意思是?”
“妾身的兄长钱满仓,在扬州经营多年,对漕运事务颇为熟悉。”钱如玉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若大人能提携他一二...”
林闻轩心中冷笑。果然来了!钱如玉费尽心机助他上位,为的就是这一天。
但他没有拒绝。现在的他,需要自己的班底。钱满仓虽然贪婪,但确实能力出众,而且...容易控制。
“好,”他点头,“就让他来做漕运同知吧。”
钱如玉大喜过望:“多谢大人!”
看着她欢天喜地离去的身影,林闻轩心中涌起一阵悲哀。权力场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个人都是棋子。
三日后,任命文书正式下达。林闻轩收拾行装,准备前往淮安上任。
临行前,他特意去拜访了梅知节。
梅府书房里,梅知节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闻轩啊,漕运是国家的命脉,你可要好自为之。”
林闻轩恭敬道:“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恩师期望。”
梅知节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有件事要提醒你。最近清流活动频繁,似乎在查什么事情。你到任后,要格外小心。”
林闻轩心中一凛:“他们在查什么?”
“具体不清楚,”梅知节摇头,“但听说与当年的军粮案有关。”
军粮案!林闻轩想起冯远道给他的那本黑册,上面记录着梅知节与忠顺亲王倒卖军粮的罪行。难道清流查到了什么?
他强作镇定:“学生明白了。”
从梅府出来,林闻轩心情更加沉重。清流在查军粮案,这可不是好消息。若真被他们查出什么,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位新任漕运总督!
回到府中,他立即吩咐管家:“去把影请来。”
夜深人静时,影如约而至。
“大人有何吩咐?”
林闻轩沉吟道:“清流在查军粮案,你可知道?”
影点头:“略有耳闻。”
“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林闻轩眼中寒光一闪,“找出清流的领头人,收集他们的把柄。”
影面无表情:“遵命。”
看着影消失在夜色中,林闻轩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钱能通神,也能通鬼。而他,正在这条通往地狱的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