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府衙,二堂。
林闻轩端坐在主位之上,面沉如水。他刚刚处理完几桩日常公务,看似平静,但熟悉他的师爷和属官都能感受到,今日的林大人,心情似乎不佳,眉宇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
昨日与周文渊的分别,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来宣泄那股无处安放的烦躁,更需要巩固他绝不容挑战的权威。
恰在此时,一份来自下辖清泉县的公文,被送到了他的案头。公文是清泉县令**郑方直**所上,内容是驳回府衙之前下达的加征“修河捐”的指令。理由写得冠冕堂皇:清泉县内水道畅通,并无大型河工需求,且去岁歉收,民力已疲,恳请府衙体恤下情,减免此项捐税。
林闻轩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郑方直,他记得这个人。与周文渊一样,是同年进士,为人耿直,素有清名。到任清泉县后,确实做了几件惠民实事,在士林和民间口碑都不错。更重要的是,此人从不向他这个上官“孝敬”,几次暗示都装聋作哑,早已被林闻轩视为“不服者”,是那需要被“整治”的典型。
“体恤下情?”林闻轩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堂下侍立的几名属官心头一凛,“郑县令倒是爱民如子。却不知,这修河捐乃是抚台大人为了整饬全府水利,防患于未然而定下的方略。他一县不交,其他各县纷纷效仿,这河还修不修?抚台大人的政令,还要不要推行?”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无不低下头去,不敢对视。
“郑方直此举,非是爱民,实乃抗命!是目无上官,藐视抚院!”林闻轩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若人人如此,政令不通,纲纪何在?”
他顿了顿,看向身旁的心腹师爷:“钱师爷,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钱师爷跟随林闻轩日久,早已摸透他的心思,当即躬身道:“大人明鉴。郑县令此举,确有不妥。依卑职看,可派员前往清泉县,仔细‘核查’其县内账目、刑名、仓库等各项事务。清泉县并非富庶之地,郑县令又一心扑在民生上,于官场应酬、账目打点必然疏漏,只要细查,定能找出纰漏。届时,再行弹劾,便可名正言顺。”
林闻轩微微颔首,这确实是官场整治异己的常用手段,名为“核查”,实为“找茬”。但他觉得,这样还不够快,不够狠。郑方直就像周文渊的影子,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和厌烦,他需要更快地碾碎这种“不服”。
“核查自然要查。”林闻轩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在此之前,先给郑县令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什么叫做‘规矩’。”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传我令,即日起,暂停拨付清泉县本年度的所有官仓补额、驿道修缮款项。另外,之前报上来的那几个关于清泉县有功吏员的保举,也一并压下,不予批复。”
命令一下,堂下几人皆是心中一寒。暂停拨付款项,等于掐住了清泉县财政的脖子,各项公务难以开展;压住保举,则是寒了下面办事人的心,让郑方直在县衙内部也难做人。这手段,不可谓不毒辣,是明晃晃的打压和孤立。
“大人,这……”一名与郑方直略有交情的通判忍不住想要求情。
林闻轩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如刀,那通判立刻噤声,冷汗涔涔而下。
“怎么,你对本官的决定有异议?”林闻轩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卑职不敢!”那通判连忙躬身,再不敢多言。
林闻轩满意地收回目光,对钱师爷吩咐道:“核查的人选,要‘精干’些,你亲自去挑。务必……查出些‘实据’来。”
“卑职明白。”钱师爷心领神会。
处理完郑方直的事,林闻轩心头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一些。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幽深。他想起梅知节曾对他说过的话:“为官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威不足,则令不行。对那些不识抬举的,便要如同农夫锄草,连根拔起,方能震慑宵小,彰显权威。”
他现在做的,就是锄草。
他要用郑方直的倒台,告诉江安府所有的官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林闻轩的规矩,就是江安府的规矩!
就在这时,一名亲随快步走入二堂,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闻轩眉头微挑,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亲随禀报,昨夜,那名曾为他牵线搭桥、购买升迁路的中间人“贾先生”,秘密抵达了江安府,此刻正在他府上等候。
贾先生此时前来,所为何事?是梅知节又有新的指示,还是……与那本神秘的《红册》有关?
林闻轩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郑方直带来的不快暂时被压下,一种更深沉、更关乎自身命运的关注,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备轿,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