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林闻轩屏退左右,独自待在书房。他没有立刻去打开那个装满财富的紫檀木盒,而是先取出了柳如丝塞给他的那个纸团。
纸团上只有寥寥数字,笔迹依旧是柳如丝那种清秀中带着柔媚的风格:“都察院江西道监察御史李文博,三日前抵江安,明察漕运,暗访盐政。其人素有‘铁面’之称,与万氏有过节。”
信息简短,却足够惊心!李文博!林闻轩听说过这个名字,是朝中有名的清流御史,为人刚直不阿,曾弹劾过不少勋贵高官。他与万三千有过节?这无疑增加了此行的危险性。明察漕运或是幌子,暗访盐政才是真实目的!而盐引新政,正是他林闻轩一手推动的!
他感到一阵心悸,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都察院的御史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们拥有风闻奏事之权,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即便有梅公庇护,也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必须尽快处理掉手头这些“烫手山芋”!他定了定神,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金锭和玉石在灯下闪烁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泽,那叠银票更是代表着巨大的购买力。但他此刻看去,却觉得它们仿佛都在发出无声的嘲讽。
不能放在府里!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无论是都察院突然搜查,还是被其他有心人发现,都是灭顶之灾。
他想起了柳如丝之前给他的那枚黑色令牌——“墨韵斋”,那个跛足老掌柜。柳如丝说过,此令可用于紧急情况下转移财物。现在,或许就是动用它的时候了。
他当机立断,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青布长衫,将金锭、玉石和银票重新包好,揣入怀中,趁着夜色,只身前往“墨韵斋”。
墨韵斋门面狭小,灯火昏暗,似乎早已打烊。林闻轩按照柳如丝的暗示,在门上有节奏地轻叩了几下。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那个跛足老掌柜浑浊的眼睛在门后打量着他。
林闻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亮出了那枚黑色令牌。
老掌柜眼神没有任何变化,默默拉开了门,让他进去,随后又迅速将门闩上。店内堆满了各种纸张、书籍和文房四宝,空气中弥漫着墨和陈旧纸张的味道。
“随我来。”老掌柜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提着一个小灯笼,引着林闻轩穿过狭窄的店堂,来到后院一间看似是库房的小屋。他在墙壁某处按了一下,一面书架竟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向下的阶梯通道。
通道内阴暗潮湿,只有墙壁上隔很远才有一盏如豆的油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铁门。老掌柜取出一把奇特的钥匙,插入锁孔,缓缓转动。
铁门开启,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竟是一间巨大的地下石室,四壁都是坚硬的青石,室内干燥通风,摆放着数十个一模一样的、编着号码的铁皮柜子,宛如一个地下银库。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灰尘和一种类似樟脑的防虫药草气味。
更让林闻轩震惊的是,石室中央,那张熟悉的花梨木书案后,端坐着那位须发皆白、面无表情的墨先生。他依旧在伏案疾书,那支狼毫小笔在账册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掌柜对墨先生躬身一礼,便默默退到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墨先生直到写完一段,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林闻轩,以及他怀中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编号,丙字柒拾叁。”墨先生干涩地吐出几个字,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空铁柜。
林闻轩依言走过去,打开柜门,将怀中的金玉和银票尽数放入其中。柜门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刚做完这一切,墨先生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后,递过来一个空白的、巴掌大的硬皮小册子,以及一支蘸好了墨的细笔。
“画押。”墨先生的声音没有任何命令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林闻轩接过册子,翻开一看,里面是空白的横格。他疑惑地看向墨先生。
“今日,丙字柒拾叁柜,存入何物,价值几何,来自何处,你亲自记录。”墨先生淡淡道,“日后支取、变动,亦需如此。此册你自行保管,遗失不补。”
林闻轩瞬间明白了。这地下石室,这编号铁柜,这需要自己亲笔记录的私册……这就是梅派核心圈子的私人金库和记账方式!它独立于官府的账目,甚至独立于墨先生那本可能存在的总账(《红册》?),是只属于他们个人的秘密财富记录。而墨先生,就是这个地下金库的管理者和见证者。
他拿起笔,手微微有些颤抖。在这幽暗的地下,亲手记录下自己贪腐所得的来源和数量,这无异于将自己的罪行白纸黑字地固定下来。但他没有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在册子的第一页,用工整的楷书写下:
“某年某月某日,存入丙字柒拾叁柜:金五锭,估银五百两;和田玉籽料三块,估银一千两;通海号银票五千两。共计六千五百两。来源:盐引新政份例。”
写完之后,他按照墨先生的指示,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墨先生拿起那小册子,仔细看了看,然后从怀中取出那方刻着“梅”字花押的小印,在林闻轩的名字旁边,再次盖上了那个鲜红的印记。
“可矣。”墨先生将册子递还给林闻轩,“此间事,出此门即忘。”
林闻轩接过那本仿佛重若千斤的小册子,知道自己又踏上了一条更深的不归路。他不仅参与了分赃,更亲自将赃物存入了这个隐秘的金库,并留下了无法抵赖的亲笔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