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府的秋日,天高云淡,桂花香浮动着整个城池。对于江南士子而言,这个秋天更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三年一度的乡试,就在江安府贡院举行。
作为江安府通判,林闻轩被巡抚梅知节点名,担任本届乡试的房官之一。这虽是个临时差事,无品无级,却是个无数官员求之不得的“美差”。房官负责初步阅卷,向主考官推荐合格试卷,其意见往往能决定一个举人名额的归属,是结纳士林、培植羽翼的绝佳机会。
消息传出,林闻轩那原本还算清静的通判衙署,瞬间门庭若市。前来投递“行卷”(士子平日诗文,以期提前获得赏识)的、借着各种名目拜会拉关系的、乃至拐弯抹角请托说项的,几乎踏破了门槛。
林闻轩端坐书房,面色平静地处理着这些纷至沓来的“人情”。他的“金手指”此刻运转到了极致。每一份行卷,他只需快速浏览一遍,便能大致判断出其人才学高低、性情倾向;每一个前来拜会的人,其衣着谈吐、所赠“贽敬”(见面礼)的轻重,都被他瞬间分析,并与他脑中那张日益庞大的江安府关系网络图一一对应。
“张生,其父乃本府户房经承,家资颇丰,此文辞藻华丽,然内容空泛,急功近利之色跃然纸上。”
“李生,出身寒微,文章朴实,却有几分真知灼见,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韧劲……”
“赵乡绅引荐的这位王生,贽敬是一方上等端砚,价值不菲,其文章却中规中矩,显然是寄望于财货而非才学……”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对于确有才学又背景清白的寒门子弟,他会勉励几句,给一线希望;对于背景深厚、才学却平庸的纨绔,他既不明确拒绝,也不轻易许诺,只以“科场自有法度,需凭文章说话”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过去。
他知道,自己这个房官的位置,是梅知节对他的又一次考验和“恩赐”。他必须把握好分寸,既要体现出“为国选才”的公心(至少表面如此),又要巧妙地利用这个机会,将那些真正有潜力、且未来可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才,网罗至门下。
这日傍晚,忙碌暂歇,林闻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用晚膳,亲随林福却引着一人悄然而至。来人穿着普通的青布直裰,做文士打扮,但步履沉稳,眼神锐利,不似寻常书生。
“在下宋清,受钱师爷所托,特来拜会林大人。”来人拱手行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林闻轩心中一动。钱师爷!他立刻想起离开云山县前,钱师爷那番倾囊相授和最后的警告。他不动声色地屏退左右,只留林福在门外看守。
“宋先生请坐。不知钱师爷近来可好?”林闻轩亲自为其斟茶。
“劳大人挂心,钱师爷一切安好。他让在下给大人带句话:‘秋风起于青萍之末,巨浪成于微澜之间。望大人慎之,慎之。’”宋清压低声音,“此外,师爷命我留在江安,听候大人差遣。在下于三教九流间略有门路,或可为大人耳目。”
林闻轩瞬间明了。这是钱师爷埋下的一步暗棋!这位宋清,显然不是普通文人,更像是混迹于市井、精通情报的“白手套”。钱师爷将此人送来,既是辅助,也未尝不是一种监督和更深的捆绑。
他深深看了宋清一眼,此人目光坦荡,不似奸佞之徒,但底细仍需慢慢探查。
“有劳宋先生。眼下确有一事,”林闻轩沉吟道,“本届应试士子中,可有背景特殊,或才学格外突出,需格外留意之人?”
宋清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数十个名字,后面附有简短的背景注释,其中一些信息,甚至连林闻轩都未曾掌握。
“此人乃盐商总会冯会长远房侄孙,才学平平,但冯家势大……”
“此寒门学子,文章锦绣,然其母病重,为筹措盘缠已债台高筑……”
“此人乃布政使大人妻族子弟……”
林闻轩接过名单,仔细观看,心中对钱师爷的能量和宋清的用处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这分明是一份“科举攻略指南”。
“多谢宋先生。”林闻轩将名单收起,语气缓和了许多,“日后,还需先生多多相助。”
宋清躬身:“敢不效命。”
送走宋清,林闻轩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波澜微起。科举阅卷尚未开始,无形的较量已然展开。他手中握着推荐之权,也握着无数士子的前途,更握着为自己编织关系网的金线。他必须像最高明的工匠,小心翼翼地挑选、编织,让这张网既能网住想要的“鱼”,又不至于过早暴露,或被他人抓住把柄。
“秋风起于青萍之末……”他回味着钱师爷的警告,眼神渐冷。“那我就看看,这场秋风,最终能卷起多大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