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轩回到驿馆,紧闭房门,摊开江安城的粗略图舆,目光死死钉在城西那片杂乱区域。崔文博的考较、王通判的阴笑、月瑶的警告、漕帮张老三的窘迫……无数线索在他脑中交织。
他深知,按部就班,绝无可能破局。他需要一把快刀,需要一股能搅动这潭死水的“外力”。而这外力,绝不能来自府衙内部。
“备轿,去城南漕帮码头。”林闻轩对长随吩咐,语气决然。他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袍,如同普通文士。
长随面露惊愕:“大人,那地方龙蛇混杂……”
“不必多言。”林闻轩打断他。风险与机遇并存,他别无选择。
城南码头比城西更为喧嚣混乱。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汗臭和劣质酒水的味道。林闻轩的轿子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立刻引来了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径直找到那天见过的漕帮小头目张老三。张老三正和几个汉子在货堆旁喝酒,见到林闻轩,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脸上闪过警惕和疑惑。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张老三站起身,拱手道,语气带着江湖人的直爽,却也保持着距离。
“借一步说话。”林闻轩目光扫过他身边的汉子。
张老三犹豫了一下,还是挥手让手下散去,引着林闻轩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货仓角落。
“张兄快人快语,林某也不绕弯子。”林闻轩开门见山,“那日见你被沈老板的人刁难,可是为‘查验费’之事?”
张老三脸色一变,眼神变得锐利:“公子是何人?打听这个作甚?”
“我乃新任江安府通判,林闻轩。”林闻轩亮明身份,观察着张老三的反应。
张老三果然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按上了腰间的短棍,神色惊疑不定:“通……通判大人?您找小人……”
“不必惊慌。”林闻轩语气放缓,“我找你,不是来追究你那些‘土产’的。而是想跟你做笔交易。”
“交易?”张老三更加迷惑。
“我知道你们漕帮在城西势力不小。”林闻轩压低声音,“我也知道,城西棚户区能成今日气候,背后少不了你们,以及……官府某些人的默许,甚至参与分润。”
张老三脸色阴晴不定,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府尊大人已将此棘手差事交与我,限期整治。”林闻轩继续道,“若按常理,我应带衙役强行清拆,届时必起冲突,血流成河。尔等虽悍,能与官府抗衡否?”
张老三沉默,额头渗出冷汗。他深知与官府正面冲突的下场。
“但我无意将事做绝。”林闻轩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们一条路走。我要你们配合我,查出并指证,在城西棚户区背后,究竟有哪些官面上的人在收取‘孝敬’,默许甚至纵容违建、窝藏罪犯!尤其是……与那位沈老板,以及与王通判关系密切之人!”
张老三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您这是要……”
“我要烧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林闻轩目光灼灼,“但这把火,烧的不是你们这些苦哈哈,烧的是那些趴在你们身上,也趴在朝廷律法身上吸血的蛀虫!你帮我,便是帮你自己,帮你们漕帮在江安留一条活路,甚至……将来在漕运事务上,我或可予以方便。”
威逼与利诱,双管齐下。林闻轩紧紧盯着张老三,不容他回避。
张老三胸膛剧烈起伏,内心显然在天人交战。指证官府中人,风险极大;但若拒绝,眼前这位年轻通判恐怕立刻就会拿漕帮开刀,后果同样不堪设想。而且,林闻轩最后那句“予以方便”,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大人……此言当真?”张老三声音干涩。
“我以朝廷命官身份,岂会儿戏?”林闻轩肃容道,“你只需提供线索、人证,动手抓人,自有官府出面。事成之后,城西之地,我会划出区域,容你们规范经营,总好过如今这般朝不保夕。”
良久,张老三猛地一跺脚,咬牙道:“好!富贵险中求!小人……愿为大人效劳!我知道管着那片的一个姓李的巡检,还有府衙户房一个姓钱的司吏,每月都从我们这儿,也从那些棚户头头手里拿不少好处!沈老板的人也时常过去,似乎在找什么人……”
一条条线索从张老三口中吐出,勾勒出城西利益链条的模糊轮廓。林闻轩仔细听着,心中渐渐有了底。
三日后,江安府衙突然传出命令,通判林闻轩欲整治城西,需调阅相关案卷,并点名要户房钱司吏、以及负责城西治安的李巡检前来问话。
消息传出,府衙内暗流涌动。王通判闻讯,在值房内摔碎了一个茶杯,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想到,林闻轩这把火,不仅烧起来了,而且一上来就如此精准狠辣,直指核心!他竟敢绕过自己,直接动用通判之权,甚至……似乎还得到了某些江湖势力的助力?
崔文博在书房听着心腹汇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哦?直接对巡检和司吏动手了?还似乎搭上了漕帮的线?有点意思。看来,本官倒是小瞧了这位林通判的魄力和……手段。让他闹,且看他能烧多大。”
而林闻轩,则坐在自己的值房内,面前摆着钱司吏和李巡检的履历档案,眼神冰冷。他知道,这把火一旦点燃,便再无回头路。他不仅要烧掉眼前的障碍,更要烧出一条通往权力中心的登云之路,哪怕这条路,注定由鲜血和污秽铺就。新官的三把火,这才只是第一把,也是最凶险的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