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夜晚,与帝都中心的繁华判若两个世界。狭窄的巷道,低矮的屋檐,空气中弥漫着贫瘠与朽坏的气息。
马车在一处看似废弃的宅院前停下。林闻轩披着深色斗篷,在林福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宅内蛛网遍布,只有一间偏房透出微弱的灯光。一个负责看守的劲装汉子见到林闻轩,立刻行礼,低声道:“主人,人在里面,一直昏睡,偶尔呓语,听不清说什么。”
林闻轩点点头,推门而入。
屋内药气混杂着霉味。破旧的床榻上,墨先生形容枯槁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颈上,隐约可见纵横交错的伤痕,显然受过重刑。
林闻轩走到床边,仔细观察。墨先生的左手,那断掌纹依旧清晰。他尝试再次动用【墨痕】,轻轻触碰墨先生的手腕。传来的情绪碎片更加混乱——无尽的黑暗、鞭挞的痛楚、炽烈的火焰(是焚烧什么?),还有……一个不断重复的、模糊的方位或代号:“北……七……槐……”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有效信息。墨先生的心神似乎已濒临崩溃,记忆支离破碎。
“好好照料,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他的性命,也要确保此地的绝对隐秘。”林闻轩对看守吩咐道,心情沉重。墨先生这条线,暂时算是断了,但又没完全断。“北七槐”这三个字,像一粒种子,埋进了他的心里。
离开废宅,返回林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林闻轩只小憩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起身梳洗,换上官服,准备前往吏部。
他刚用过早膳,门房来报:“老爷,门外有位姓周的先生求见,说是您的故交,从江安府来。”
姓周?故交?林闻轩在江安府的“故交”不少,但此时来京……他心中微动:“请他到花厅。”
来到花厅,只见一个身着半旧绸衫、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忐忑地站着,见到林闻轩,立刻堆起热情而略带局促的笑容,躬身行礼:“卑职……哦不,小人周瑞,参见林大人!”
林闻轩一看,想起来了。此人是江安府的一名盐课司大使,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当年曾帮他处理过一些不太方便出面的银钱往来,算是梅党网络中的一个边缘人物,为人还算机灵。
“原来是周大使,不必多礼。坐。”林闻轩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何时到的京城?”
周瑞半个屁股挨着椅子,恭敬答道:“回大人,小人前日刚到。听闻大人高升吏部,特来拜会,聊表……恭贺之意。”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锦盒,轻轻放在桌上,“这是江安老家的一点土仪,不成敬意,望大人笑纳。”
林闻轩没有去看那锦盒,【墨痕】能力让他感受到周瑞内心的讨好、畏惧,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投机。梅知节倒台,江南系崩析,这些曾经的网络边缘人,如同无根浮萍,急于寻找新的靠山。
“周大使有心了。”林闻轩不置可否,“江安如今……情形如何?”
周瑞叹了口气:“唉,树倒猢狲散呐。梅公……之后,不少人都被清查,风声鹤唳。小人也是托关系,花了不少力气,才勉强脱身。如今在江安是待不下去了,想着来京城,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闻轩的脸色。
林闻轩瞬间明白了。这周瑞,是来投靠的,也是来试探的。那锦盒里,恐怕不止是“土仪”那么简单。收下,意味着接纳他,可能引来其他类似的“故旧”,也可能被政敌抓住把柄。不收,则显得刻薄寡恩,寒了这些“自己人”的心,可能逼得他们倒向别人,甚至反咬一口。
“京城居,大不易。”林闻轩缓缓道,“周大使若有难处,本官念在旧情,或可略尽绵薄。但这‘门路’二字,还需谨慎。如今朝局纷繁,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啊。”
他话语带着敲打,但也留了余地。
周瑞是聪明人,立刻道:“大人教诲的是!小人绝不敢给大人添乱!只求大人看在往日情分上,偶尔能指点一二,小人便感激不尽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小人来时,听闻……听闻江南那边,还有些梅公的旧人,对大人您……颇有些微词,大人还需小心。”
林闻轩眼神一凝:“哦?都有哪些人?”
周瑞报了几个名字,都是江南官场的中层官员。林闻轩默默记下。
“本官知道了。你在京中先安顿下来,无事不要常来府上。”林闻轩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
周瑞识趣地起身告辞。
林闻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个锦盒。他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京城最大银号的银票,面额不小。
他合上锦盒,对林福道:“登记入库,记作‘故友赠仪’。”
这“旧僚拜会”,如同一声警钟。权力的滋味诱人,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依附的目光、旧日的纠葛和潜在的刀刃。他刚刚在吏部打开局面,昔日的网络便已如影随形地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