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遇袭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整合漕运底层力量的计划也刚刚铺开,林闻轩便接到了梅公通过柳如丝传来的密信:盐引新政后的第一笔“超额利润”已经核算完毕,即将进行首次“分润”。地点,依旧是那艘外表朴素、内藏玄机的“红梅”画舫。
这一次,林闻轩踏入画舫时,心情与上次已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隐秘的期待,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兴奋。舱内依旧是那几人:梅知节、梅夫人、三位“师兄”(按察副使、盐法道、都指挥佥事)、万三千,以及角落里面容隐在阴影里的柳如丝。
没有过多的寒暄,梅知节直接让万三千呈上账目。那不是官府的正规账册,而是一本用特殊暗语和数字记录的私簿。万三千恭敬地解释道,根据新的盐引分配方案和“浮动加成”,短短两月间,几家核心盐商额外增加的利润,扣除正常税赋及“打点”各处的开销后,净余竟高达十五万两白银之巨!
十五万两!林闻轩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时,心脏仍是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这还仅仅是开始,仅仅是盐引一项!
“按照此前商定的章程,”梅知节声音平稳,仿佛在讨论一件寻常公务,“这些羡余,三成上缴‘公中’,用于维系关系、应对不时之需;两成用于抚恤、奖赏下面办事的兄弟;剩余五成,则由在座诸位,按出力多寡分润。”
他目光扫过众人,开始宣布分配方案。梅公自己独得一成半,梅夫人代表的内宅关系网络分得半成,三位“师兄”各得半成,负责具体运作和资金管理的万三千也得半成。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林闻轩身上。
“闻轩虽初涉此事,然盐引新策由你首倡,功不可没。亦分得半成。”
半成!那就是七千五百两白银!林闻轩感到一阵眩晕。这比他之前所有“灰色收入”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他名义上数年的俸禄,也不过是这个数字的零头。他下意识地想要推辞,想说“受之有愧”,但话到嘴边,看着梅公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几位“师兄”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万三千谄媚的笑容,他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涩声道:“谢恩师厚赐。”
“这是你应得的。”梅知节淡淡道,“日后用心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接下来,便是具体的交割。令人意外的是,并非直接搬运银箱。万三千拍了拍手,两名心腹抬进来一个沉重的檀木箱。打开后,里面并非白花花的银子,而是码放整齐的金锭、晶莹剔透的玉石、以及厚厚一叠见票即兑的京城最大银号“通海号”的银票。
“为免耳目,也方便诸位大人支用,此次分润,三成为金玉古玩,七成为银票。”万三千解释道,“金玉皆来自海外或北地,来源干净,即便有人查问,也只说是家中旧藏或友人馈赠。银票则遍布各大州府,随时可以兑取。”
这种周到甚至可以说是贴心的安排,让林闻轩再次感受到了这个利益联盟运作的专业与缜密。他们不仅贪腐,更懂得如何安全地贪腐。
属于林闻轩的那份被单独封装在一个较小的紫檀木盒里,递到了他的手中。盒子不大,却异常沉重,里面是五锭黄金,几块未经雕琢的上好和田玉籽料,以及面值五千两的银票。他接过盒子,手指接触到那冰凉的木质和沉甸甸的金玉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罪恶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仿佛看到云山县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看到周文渊清贫却挺直的背影,看到自己初入仕途时发下的誓言……但这些影像迅速被手中这实实在在的财富所带来的快感所淹没。他告诉自己,这是对他“才干”的回报,是他应得的。他用梅公的“和光同尘”来武装自己,努力将那份不安压下去。
分赃完毕,众人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满意笑容。梅公勉励了几句,便宣布散会。林闻轩抱着那个紫檀木盒,如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小心翼翼,又充满了某种扭曲的喜悦。
然而,当他随着众人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准备登岸时,柳如丝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借着整理披风的动作,将一个揉成一团的小纸卷塞进了他的袖袋。同时,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低语了一句:“小心,都察院的人,到江安了。”
林闻轩浑身一僵,刚刚因获得巨款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纸卷和那个沉重的紫檀木盒,回头望去,只见柳如丝已翩然转身,只留下一个袅娜的背影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都察院!他们为何而来?是针对盐引新政,还是听到了画舫遇刺的风声?抑或是……冲着他林闻轩来的?
第一次分赃的“喜悦”,还未及细细品味,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