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驱散了夜的寒意,却驱不散林闻轩眉宇间的阴霾。他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深处那种激烈的挣扎,却逐渐被一种异样的、带着自我说服意味的“坚定”所取代。
他再次拿起那份《水利疏浚条陈》,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纸张粗糙的触感,仿佛连接着下游那片广袤的农田和数千户仰赖土地生存的百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低声吟诵着圣贤书中的句子,仿佛在为自己寻找力量的源泉。“我所求,并非一己私利……至少,不全是。”他对自己说。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逐渐压过了昨夜的噩梦与良知的刺痛:
“只有掌握了更大的权力,站在更高的位置,你才能真正为百姓做事,实现你的抱负!”
“周文渊是清高,是守住了气节,可他得到了什么?他连自己和妹妹都护不住,又如何去护佑黎民苍生?他的坚守,除了自我感动,于国于民有何实际益处?”
“眼前的潜规则,固然肮脏,但这不过是手段,是工具!就像这买官所需的三千两,它是我借来登高的梯子,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待我到了江安府,手握实权,定能拨乱反正,推行善政,造福一方。到那时,今日之所失,他日必能百倍千倍地补偿回来!”
这个想法像野草一样在他心中疯长。他将自己即将进行的肮脏交易,巧妙地包装成了一个“曲线救国”的悲壮策略。他将自己置于一个“忍辱负重”的崇高位置上,以此来消解内心的道德负罪感。
“对,就是这样。”他对着铜镜,努力挤出一个看似从容镇定的表情,“我并非同流合污,我只是……深入虎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能够实现我们当年的誓言——匡扶天下黎民!”
这个“借口”是如此完美,如此具有说服力,几乎让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他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心理上的自我麻醉和升华。他将“买官”这种行为,扭曲成了为了实现更高尚目标而必须经历的“阵痛”。
他将那份《水利疏浚条陈》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入行囊。这成了他为自己行为辩护的“圣物”,一个象征着他“初心未泯”的证据。
上午,他主动去见了赵德柱。
赵德柱正在用早茶,看到他,眯着眼笑道:“闻轩啊,脸色不太好啊,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林闻轩躬身行礼,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劳大人挂心。下官只是在思虑调任之后,如何尽快熟悉江安府事务,不负大人栽培,亦能为朝廷、为百姓多做些实事。”他特意加重了“为百姓”三个字,既像是在向赵德柱表忠心(表明自己是个想干事、能干事的人),更像是在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
赵德柱何等老辣,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那点小心思,但他并不点破,反而哈哈一笑:“好!有志气!本官果然没看错人。到了江安,好好干,梅巡抚那里,自有我为你美言。这官场啊,能力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是‘懂事’、‘知恩图报’。”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林闻轩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从赵德柱处出来,他感觉脚步轻快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只是这轻快,是建立在将灵魂抵押出去的基础之上。
他回到书房,取出那封早已准备好的、写给中间人“贾先生”的信。信中确认了三千两银票已备妥,并询问下一步交接与运作的具体事宜。他提起笔,这次手不再颤抖,落笔坚定而迅速。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交给心腹林福,嘱咐其务必亲手送达。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向窗外,阳光正好,似乎前途也变得一片光明。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周文渊失望的眼神,不去想孙寡妇的血,只反复在心中强化那个信念:
“我这是为了更大的目标,是为了民生!待我掌权之日,便是践行初心之时!”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依然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发出警告:这条路的尽头,或许并非他想象中的光明顶,而是更深、更无法挣脱的黑暗。只是,他已经选择性地关闭了这个声音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