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林府内宅书房。
窗外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书房内却点着数盏明亮的油灯,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林闻轩摒退了所有下人,独自面对着一个打开的樟木箱子。
箱子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五十两一锭,共十六锭,正是他那八百两“份例”。旁边还有一个较小的锦盒,里面是那张五百两的银票和一些便于花用的碎银子。银锭在灯光下反射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泽,将整个书房都映得似乎亮堂了几分。
林闻轩伸出手,拿起一锭银子。入手沉甸甸的,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烫得他手心有些发麻。他仔细端详着银锭底部镌刻的官印和成色,他的“金手指”让他瞬间判断出,这些都是成色极佳、毫无杂质的官银。
他拿起一锭,放下,又拿起一锭……如此反复,仿佛这不是冰冷的货币,而是某种具有魔力的艺术品。他并非没有见过钱,但如此巨额、完全属于他个人、并且来得如此“轻易”的财富,是生平第一次。
“这是民脂民膏……”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他想起了云山县那些面黄肌瘦的农户,想起了孙寡妇撞柱时溅出的鲜血,想起了周文渊兄妹的清贫与傲骨。手中的银锭仿佛瞬间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他猛地将银子丢回箱中,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喘着粗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冰冷的夜风吹拂自己发烫的脸颊。然而,窗外并非他想象的清冷世界。对面街角,隐约可见更夫缩着脖子路过的身影;远处,似乎还能听到几声富贵人家夜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笙歌。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他的清高而改变。周文渊的傲骨,换来了什么?是病困交加,是妹妹卖唱!而他林闻轩,仅仅是一次“懂事”的合作,便获得了他们兄妹一辈子都可能攒不下的财富。
“和光同尘……只有先融入,才能掌握权力……有了权力,或许……或许将来能做更多事……”另一个更强大的声音开始在他脑海中回响,为他寻找着理由,进行着自我麻痹。
他重新回到箱子前,再次拿起一锭银子。这一次,那冰冷的触感不再让他感到不适,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这银子,是他在这个官场体系中站稳脚跟的证明,是他通往更大权力的阶梯。
他开始仔细地清点,不是怀疑数目,而是享受这个过程。他将银子一锭一锭地排列在书桌上,组成一个小小的银山。手指划过光滑的银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回忆起白天分润时,那些同僚和胥吏接过份例时,那心照不宣、甚至带着一丝感激和谄媚的眼神。
这种被需要、被敬畏的感觉,与金钱带来的物质安全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沉醉的毒药。
他拿起那张家乡“永昌号”钱庄的五百两银票,纸质厚实,印章清晰。这比白银更轻便,也代表着更隐晦、更“安全”的财富。他将银票小心地折好,放入一个紫檀木的小匣中,与那几锭作为“样本”的银元宝放在一起,锁好,藏在书架后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了大部分灯,只留下一盏。他坐在黑暗中,望着那在微弱光线下依然泛着幽光的箱子,内心充满了巨大的矛盾与一种堕落后的平静。
他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那个怀揣理想、一尘不染的书生林闻轩,正在一点点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开始熟悉并享受权力与金钱游戏规则的官员林闻轩。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书房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叩门声。
“老爷,是我,林福。”心腹长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林闻轩眉头一皱,迅速合上箱盖,用一块厚布盖好,这才沉声道:“进来。”
林福闪身而入,反手关好门,脸上带着凝重之色,低声道:“老爷,刚接到从京城辗转传来的密信。”他递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是关于……关于周文渊周老爷的。”
林闻轩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因金钱带来的些许虚幻的踏实感瞬间消散无踪。他深吸一口气,接过那封薄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信,指尖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封信里,很可能装着另一个残酷的现实,将他刚刚建立的、脆弱的心理防线,再次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