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县衙后宅,林闻轩正对着一碗清粥发怔。
昨夜从云山寺回来后,他一宿未眠。孙寡妇的死讯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而慧明和尚透露的银矿秘密,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大人,张屠户求见。”老仆福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不安。
林闻轩手中的筷子一顿:“这么早?让他去前厅等候。”
他故意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又换了身官服,这才踱步前往前厅。这是他在官场学到的第一课——越是心急如焚,越要表现得从容不迫。
张屠户果然等得不耐烦了,正背着手在前厅里踱步。见林闻轩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
“给林大人请安!这么早来打扰,实在是...”
“无妨。”林闻轩在主位坐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张老板这么早登门,所为何事?”
张屠户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个...小人听说大人最近手头不太方便,特来为大人分忧。”
林闻轩心中冷笑。这消息传得可真快,他昨日才为三千两银子的“炭敬”发愁,今日这放印子钱的就上门了。
“哦?张老板消息倒是灵通。”
“不敢不敢。”张屠户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小人听说,赵大人那边...催得急?”
林闻轩不置可否,只是慢悠悠地品茶。
张屠户见状,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据,轻轻放在桌上:“这是三千两的借据,月息三分,小人已经都写好了,只等大人画押。”
林闻轩瞥了一眼借据,上面的字迹工整,条款清晰,显然是早有准备。
“三分利?”他放下茶盏,“张老板这利息,是不是太高了些?”
“哎哟我的大人!”张屠户叫起屈来,“这已经是看在您面子上给的优惠了!寻常人来找小人借钱,没有五分利根本谈不拢!”
他左右看看,又压低声音:“再说了,等大人打点好关系,调任了肥缺,这点银子还不是九牛一毛?”
林闻轩心中一动。这话里有话——张屠户似乎很确信他很快就能升迁调任。
“张老板倒是很看好本官的前程。”
“那是自然!”张屠户拍着胸脯,“不瞒大人说,小人在府城也有些门路。听说江安府正好有个通判的缺,若是运作得当...”
林闻轩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通判?那可是从六品的实缺,比他现在的县丞还要高上半级。这张屠户一个放印子钱的,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除非...他就是那个“中间人”!
这个念头让林闻轩后背发凉。他早就听说官场上有专门牵线搭桥的掮客,却没想到在云山这样的小地方,一个屠户竟然也兼营此道。
“张老板消息很灵通啊。”林闻轩不动声色地试探。
张屠户得意地笑了:“不瞒大人,小人的表舅在府衙当差,这些消息还算灵通。若是大人有意,小人可以代为引荐...”
就在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我要见林大人!”一个女子的哭喊声由远及近。
林闻轩皱眉:“外面怎么回事?”
福伯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人,是、是孙寡妇的闺女,带着她娘的血衣来喊冤了!”
张屠户脸色一变,急忙收起借据:“大人既然有事,小人改日再来拜访。”
“且慢。”林闻轩叫住他,“张老板不如随本官一同去看看?也好做个见证。”
张屠户连连摆手:“这、这不太合适吧?小一个平民百姓...”
“无妨。”林闻轩已经起身向外走去,“本官正好缺个见证人。”
前院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跪在当院,手中捧着一件染血的粗布衣裳,哭得撕心裂肺。几个衙役拦着她,却不敢用力。
“大人!求大人为我娘做主啊!”见到林闻轩,少女猛地磕头,“我娘是冤枉的!她绝不会自尽!”
林闻轩认得这少女,是孙寡妇的独女小翠。他上前扶起她:“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翠泣不成声:“昨夜、昨夜娘被带走时还好好的,还说今天要给我做新鞋...怎么会、怎么会就想不开了?”
她举起血衣:“这衣裳上的血...这血不对劲!我娘若是撞墙自尽,血该是从头上流下来,可这血...这血是从胸口渗出来的!”
林闻轩心中一凛,接过血衣细看。果然,血迹主要集中在胸前,而且颜色暗红,确实不像是头部受伤流下的血。
“许是...倒地时沾上的?”张屠户在一旁插嘴。
“不是!”小翠激动地反驳,“我验过娘的尸身!胸口、胸口有伤口!”
林闻轩的脸色沉了下来。如果小翠说的是真的,那孙寡妇很可能不是自尽,而是他杀!
“福伯,去请仵作。”他当机立断,“本官要重新验尸!”
“大人三思!”张屠户急忙劝阻,“这人已经死了,何必再折腾?况且赵大人那边...”
林闻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张老板是对本官的决断有意见?”
“不敢不敢!”张屠户连连躬身,“只是...这人命关天,是不是该先请示赵大人?”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必请示了!”
钱师爷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进来:“赵大人已经知道此事,特命在下前来处理。”
他看也不看小翠,直接对林闻轩道:“林大人,孙寡妇确系自尽,已有多人作证。这丫头悲伤过度,胡言乱语,还是让她早些入土为安吧。”
小翠猛地站起:“你胡说!我娘绝不会...”
“放肆!”钱师爷厉声喝道,“再敢污蔑官府,连你一并治罪!”
他转向林闻轩,语气稍缓:“林大人,赵大人让在下带句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的那三千两银子,赵大人说了,可以宽限几日。”
这话看似通融,实为威胁。林闻轩听得明白——若他执意追究孙寡妇的死因,那三千两的“炭敬”就要立即兑现。
张屠户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大人,何必为了一个民妇大动干戈?还是先顾着正经事要紧。”
小翠绝望地看着林闻轩,眼泪无声地滑落。
林闻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钱师爷的阴冷,张屠户的谄媚,小翠的绝望,还有衙役们躲闪的眼神。
他知道,这是一个考验。若他此刻退缩,就再也不可能在云山县立足了。
“福伯。”他缓缓开口,“去请仵作。现在就去。”
钱师爷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林大人,您这是...”
“本官身为县丞,查验命案是分内之事。”林闻轩语气平静却坚定,“若孙寡妇确是自尽,本官自会还她清白。若是他杀...”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就要揪出真凶,以正国法。”
小翠感激地连连磕头。
钱师爷冷笑一声:“好!好!既然林大人执意如此,那在下就如实禀报赵大人了!”
他拂袖而去。张屠户见状,也讪讪地告退了。
前院里只剩下林闻轩和小翠,以及那件刺目的血衣。
“大人...”小翠怯生生地抬头,“您不怕...不怕得罪赵大人吗?”
林闻轩没有回答。他望着院门外阴沉的天色,心中明白: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而此刻的县衙外,张屠户快步追上钱师爷:
“师爷,这林大人不识抬举,要不要...”
钱师爷阴冷地笑了笑:“不必。有人会替我们收拾他。”
“谁?”
钱师爷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云山寺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