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打着县衙后宅的窗棂,林闻轩坐在书案前,指尖划过《云山县志》泛黄的纸页,试图从中找到治理此地的脉络。然而,“三年大旱,饿殍载道”、“漕渠淤塞,田亩尽毁”的字句,只让他心头愈发沉重。
“大人,县尊请您过去一趟。” 老仆福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林闻轩整了整七品鸂鶒补服,深吸一口气,踏入雨幕。他知道,赵德柱的“邀请”,从来都不是闲话家常。
后堂花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凄风苦雨恍如两个世界。赵德柱并未穿着官服,只是一身暗紫色团花便袍,正悠闲地烹着一壶武夷岩茶,茶香氤氲。
“闻轩来了,坐。” 赵德柱笑容可掬,亲手为他斟了一杯,“尝尝,这是今年新贡的‘大红袍’,底下人一点孝心,滋味醇厚,最能驱散这秋夜的寒湿之气。”
林闻轩谢过,小口啜饮,茶确实是好茶,但他却品出了别样的滋味——这“底下人”的孝心,价值几何?
“闻轩啊,” 赵德柱放下茶盏,状似随意地开口,“你来云山也有些时日了,感觉如何?”
“回县尊,云山民风淳朴,只是民生多艰,下官正与钱师爷核对历年卷宗,希望能找到纾困之法。” 林闻轩谨慎应答。
“民生多艰…是啊。” 赵德柱拖长了语调,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正因为艰难,才更需要我等父母官上下同心,方能稳住局面。你年轻有为,是棵好苗子,但官场之上,并非只有明面上的公务啊。”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譬如这修葺漕渠、赈济灾民,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朝廷的拨款如同杯水车薪,若不懂得‘因地制宜’,‘广开财路’,莫说政绩,便是想在这位置上坐稳,也难啊。”
林闻轩心头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下官愚钝,请县尊明示。”
赵德柱呵呵一笑,起身从多宝架上取下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品相极佳的洮河绿石砚。“此乃前任苏知县离任时,感念同僚之情,留下的‘心意’。” 他特意在“心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苏知县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可惜啊…后来他主动请调南疆,听说那边瘴疠横行,唉,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林闻轩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是暗示,更是警告。苏知县的下场,就是不懂“规矩”的前车之鉴。
“下官…明白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明白就好。” 赵德柱满意地点头,将锦盒推到他面前,“这对砚台,寓意‘必定如意’,便送与你,望你前程似锦。”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环佩轻响,一个身着水绿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端着点心款步走出。她容貌清丽,眉眼间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更添风致。
“这是小女绣儿,粗通文墨。闻轩你身边也没个知冷热的人,以后若公务繁忙,可让绣儿帮你整理文书,红袖添香,也是一段佳话嘛。” 赵德柱笑得意味深长。
苏绣儿?林闻轩猛然想起,这正是前任苏知县的女儿!她为何会在赵德柱这里?是胁迫,还是…?
苏绣儿抬眸飞快地看了林闻轩一眼,那眼神复杂,有乞求,有恐惧,还有一丝深藏的恨意,随即又低下头,默默布菜。
林闻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已不仅仅是银钱上的索求,更是将一个人质,一个眼线,塞到了他的身边。赵德柱的“巧暗示”,一环扣一环,将他逼到了墙角。接受,意味着踏入泥潭;拒绝,恐怕立刻就会步苏知县的后尘。
他看着那对价值不菲的洮河砚,又看了看楚楚可怜的苏绣儿,感觉自己像落入蛛网的飞虫,那看似柔软的丝线,正一寸寸收紧。
“县尊美意…下官,感激不尽。” 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感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力那甜蜜而腐朽的气息,以及被其缠绕时,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