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谷。
这名字听着仙风道骨，实则是一处绝地。
丹阳真人御风而立，望着下方那片被灰色毒瘴笼罩的山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药王峰，灵气氤氲，仙草遍地，唯独这片山谷，寸草不生，死气沉沉，仿佛被整座山峰剜去了一块腐肉。
他堂堂药王峰峰主，金丹大圆满的炼丹宗师，此刻手心却满是冷汗。
他不敢直接飞进去。
百年前，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内门长老，自恃修为高深，想闯谷求一味奇药，结果还没落地，就被谷中毒瘴化成了一滩脓血，连神魂都没能逃出来。
从那以后，清微谷便成了药王峰真正的禁忌。
丹阳真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对着下方那片死寂的毒瘴，躬身行了一个晚辈大礼。
“药王峰弟子丹阳，有宗门存亡之大事，斗胆求见清微师叔！”
声音灌注了灵力，滚滚荡入谷中，却像是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毒瘴依旧如死物般缓缓翻滚。
丹阳真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敢催促，只能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静静等待。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息都像是在他心头煎熬。
就在他几乎以为师叔不在谷中，或者根本不愿理会时，一个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的声音，从谷底飘了出来。
“宗门存亡？关老夫屁事。别来烦我。”
丹阳真人心中一紧，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涌起一丝希望。至少，师叔还在。
他不敢抬头，声音愈发恭敬：“师叔！天机峰以百年气运推演，宗门唯一生机，系于墨尘师弟一身！可……可墨尘师弟他，失踪了！”
“丹阳恳请师叔出手，寻回墨尘师弟，救宗门于水火！”
谷内沉默了片刻。
“墨尘？”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那个只会玩弄瓶瓶罐罐，却不懂人心的小子？他失踪了，倒是一件趣事。”
“进来吧。”
话音刚落，眼前那浓得化不开的灰色毒瘴，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小径。
丹阳真人不敢犹豫，立刻收敛全身灵力，一步踏入。
小径两旁，没有想象中的奇花异草，只有一堆堆分辨不出材质的、焦黑的药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至极的味道，既有草木的清香，又有金石的腥气，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臭。
小径的尽头，是一间破败的茅草屋。
丹阳真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蹲在茅草屋前的人。
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件满是油污的灰色麻袍，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根枯枝，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画着圈。
正是清微师叔。
可丹阳真人的目光，却瞬间被清微师叔身前不远处，那个瘫坐在地的身影吸引了。
“月白色的长裙上，血迹与尘土混杂，宛如败落的雪莲。
更让他心口一窒的，是洛清寒身上那几件名震宗门的护身法宝——【冰心琉璃佩】光华尽失，表面蛛网般的裂痕触目惊心；
发髻间的【定魂簪】、手腕上的【九转环】，此刻都黯淡得如同凡铁。
灵性被强行抹去了！丹阳真人心头巨震，这得是何等恐怖的力量，才能在瞬息之间，将一位天之骄女的所有依仗尽数摧毁？
这哪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五行峰首席，分明是一个被折断了羽翼、从云端坠落的凡人。”
“洛……洛师侄？”丹阳真人失声惊呼。
五行峰的首席弟子，那个被誉为万象宗年轻一代第一人，清冷如仙子的洛清寒，怎么会在这里？还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洛清寒听到声音，艰难地抬起头，当她看到丹阳真人时，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更深的屈辱淹没，她别过头去，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清微师叔像是没听到丹阳真人的声音，依旧蹲在地上，用枯枝戳了戳面前那个小小的、碧绿的玉瓶。
“啧，想通了没有？是捏碎它，大家一拍两散，你回去等着被那‘小虫子’啃得一干二净。还是乖乖收下，每个月准时来老夫这里报到？”
他的语气，就像在逗弄一只倔强的小猫。
丹阳真人脑中一片混乱，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洛清寒？小虫子？报到？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他还记着自己的使命，强行压下心中的惊疑，再次躬身道：“师叔，墨尘师弟他……”
“哦，你说那个小疯子啊。”清微师叔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过身，露出一口焦黄的牙，“前几天是来过。鬼鬼祟祟的，从老夫的药园子里偷了几株‘蚀魂断肠草’，又顺走了半斤‘阴冥石粉’，然后就跑了。”
丹-阳真人心中一沉：“跑了？他去哪了？”
“谁知道呢。”清微师叔捻了捻手指，放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那种丹阳真人最害怕的、如痴如醉的狂热神情，“他说闻到了一股很有趣的‘味道’，比老夫这谷里的任何东西都有趣，要去追着‘味道’找个大宝贝。”
“有趣的味道……”丹阳真人喃喃自语，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师叔，那味道……是不是一种奇特的香气？能让修士心神失守，自愿化作……”
“化作养料，去喂养一堆蛋？”清微师叔咧嘴一笑，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丹阳真人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师叔您……您知道？！”
“老夫不知道。”清微师叔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求知欲，“但老夫……很想知道。”
他的目光，缓缓从丹阳真人身上，移到了瘫坐在地的洛清寒身上。
“你说的那个香气，老夫没闻过。”
“不过……”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洛清寒，“在这小丫头身上，老夫倒是闻到了一股更浓郁、更纯粹、更接近本源的‘神力’味道。”
“你，过来。”他对着丹阳真人招了招手。
丹阳真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僵硬地走了过去。
“把你分析的那份香气样本，给老夫闻闻。”
丹阳真人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封存完好的玉碟，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清微师叔接过玉碟，连禁制都懒得解，直接将玉碟凑到鼻尖，像品鉴绝世佳酿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
他闭上眼睛，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先是好奇，然后是困惑，最后，化作一种找到了新玩具般的狂喜。
“驳杂，混乱，充满了低劣的欲望……像是神魔拉出来的屎，被一群不懂事的野狗分着吃了，又吐了出来。”他随手将那枚被药王峰上下视为催命符的玉碟，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无趣。”
丹-阳真人最后一丝希望，被这两个字彻底击碎。他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清微师叔都说无趣，那这宗门……是真的没救了。
瘫坐在地的洛清寒，在听到“神魔”二字时，娇躯猛地一颤。她血红的眼底，疯狂交战的屈辱与渴望，瞬间凝固，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惊骇。
她想起了李闲。
想起了那个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但说出的话，犹如言出法随。
清微师叔没有再理会失魂落魄的丹阳真人，他重新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洛清寒，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绝世的珍宝。
“小丫头，看来你惹上的那只‘小虫子’，比老夫想象的还要尊贵一些。”
“现在，老夫改主意了。”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看得洛清寒通体发寒。
“丹药你拿走，老夫不光要你每个月来一次，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
“老夫要亲眼看着，那所谓的‘神魔’，是如何在你这完美的‘道炉’之中，孕育出一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活体神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