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的脚步踏过破碎的瓦砾。他离开洞穴,将朱温的尸体和玄音微弱的呼吸抛在身后。体内奔涌的力量如同咆哮的熔岩,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胀痛。暗金甲胄覆盖着他的上半身,冰冷坚硬,边缘的锯齿裂痕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开合,仿佛活物的口器。他眼底的金焰稳定地燃烧着,视野所及,残破的长安城笼罩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死寂中弥漫着未散的血腥与焦糊味。没有方向,只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本能的牵引,拉扯着他向城市深处走去。 脚下的枯叶在铁靴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如同踩在朽骨之上。这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异常清晰,每一次响起,都像是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敲击一下。他试图回想自己要去哪里,但那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更强烈的、对力量的饥渴和对眼前一切进行彻底毁灭的冲动碾碎。视野边缘,暗金甲胄的轮廓微微扭曲,仿佛有细小的虫影在其下蠕动。头痛骤然袭来,如同无数钢针攒刺,让他眼前发黑,脚步踉跄了一下。他低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向身旁半倾的石柱。 轰隆!石柱应声而断,碎石飞溅。破坏带来的短暂宣泄感,竟让那股狂暴的力量平息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他喘着粗气,收回拳头,覆盖着甲胄的指关节上,沾染了石屑和尘土。就是这短暂的一瞬,一个模糊的名字如同水底的沉渣,挣扎着浮上意识表面——玄音。这个名字带来的并非温情,而是一种尖锐的、混杂着抗拒与渴求的刺痛。抗拒她的声音,抗拒那试图平息他力量的清灵笛音;渴求……渴求她存在本身带来的某种平衡,一种能让他在这片狂暴之海中,不至于彻底沉沦的浮木。 这矛盾的情绪瞬间点燃了他更深的怒火。为什么还要想起她?这软弱的念头!他才是力量的掌控者!体内奔涌的玄气骤然失控,暗金甲胄猛地向外膨胀,边缘的锯齿裂痕狰狞地张开,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炸开。周围的断壁残垣被推倒,烟尘弥漫。 “呃啊——!”黄巢痛苦地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甲胄的缝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金焰在眼底疯狂跳动,几乎要喷薄而出。就在这失控的边缘,一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笛音,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顽强地穿透了烟尘和混乱的魔威,钻进他的耳中。 呜…呜…… 笛音微弱得几乎无法辨识,不成曲调,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烦躁的清冷气息。 黄巢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覆盖着暗金甲胄的头颅缓缓抬起,燃烧的金焰锁定了笛音传来的方向——前方一处被烧得只剩下焦黑框架的宅院深处。那微弱的声音,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沸腾的脑海,带来短暂却尖锐的刺痛。玄音!又是她!这阴魂不散的名字和声音!暴戾的情绪瞬间高涨,压过了那丝刺痛。他不需要她的怜悯,不需要她的点化!毁灭!碾碎这碍眼的声音! 他大步向前,沉重的脚步踏碎焦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冲向那断壁残垣。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微微震动,覆盖身体的暗金甲胄随着他沸腾的怒意变得更加厚重狰狞,边缘的锯齿裂痕如同活物般开合,吞吐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粗暴地掀开挡路的半截焦黑梁木,木屑纷飞。院中,一个清瘦的身影倚靠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半堵影壁下。玄音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极其艰难。她双手紧握着那支青玉笛,试图再次凑到唇边,但手臂颤抖得厉害,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笛身上沾染的尘土和血污,掩盖了它原本温润的光泽。她抬起头,正对上黄巢那双燃烧着毁灭金焰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一丝熟悉的东西,只有纯粹的漠然和冰冷的审视。 “你……”玄音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她看着黄巢身上那形态更加诡异、散发着蛮荒气息的暗金甲胄,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还是来了。”语气里没有质问,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 黄巢站在她面前,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濒死的蝼蚁。体内狂暴的力量因为她的出现而更加躁动,叫嚣着让他碾碎这最后的阻碍。他缓缓抬起右臂,覆盖着甲胄的手臂肌肉贲张,五指微张,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异化、延伸,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利爪再次浮现。 玄音看着那只缓缓抬起的、正在化为杀戮凶器的手,没有躲闪,也没有再试图吹笛。她只是看着他,看着那被暗金甲胄和冰冷金焰彻底包裹的身影,仿佛要透过这层外壳,看清里面那个曾经写下“待到秋来九月八”的盐商之子。一滴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尘土和血迹,留下浑浊的痕迹。“黄巢……”她几乎是用气音呼唤着那个名字,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 这声呼唤,这滴泪水,如同投入滚烫铁水中的冰屑。黄巢抬手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住了。眼底疯狂燃烧的金焰深处,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涟漪再次出现,剧烈地波动起来。一个同样沾满血污、却带着倔强的面孔在记忆的碎片中一闪而过。头痛再次猛烈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仿佛有两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撕扯他的头颅。眼前的玄音身影开始扭曲、重影。不!不是她!是阻碍!是必须清除的障碍! “闭嘴!”黄巢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抬起的手臂狠狠挥下!利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 玄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终结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咔嚓! 利爪擦着她的身体,重重地劈在了她倚靠的半堵影壁上!碎石和粉尘轰然炸开,影壁被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豁口!飞溅的碎石擦过玄音的脸颊,留下几道血痕。 黄巢保持着挥爪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利爪深深嵌入石壁之中。他眼底的金焰疯狂跳动、闪烁,时而炽烈如熔岩,时而又透出极其短暂的、属于人类瞳孔的深棕色。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覆盖着甲胄的胸膛起伏不定,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内部战争。那暗金甲胄也随着他气息的变化而明灭不定,边缘的裂痕时而扩张时而收缩。 玄音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劈入石壁的利爪,以及黄巢那剧烈挣扎、痛苦扭曲的侧脸。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希冀在她死寂的心底燃起。 “看着我!”玄音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穿透力,“看看你自己!看看这长安!这就是你要的吗?被这力量吞噬,变成只知毁灭的怪物?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吗?”她的质问如同鞭子,抽打在黄巢混乱的意识上。 “我是谁……”黄巢猛地从石壁中拔出利爪,带出更多碎石。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压抑痛苦的嘶吼,“我是……力量!是……毁灭!”他咆哮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脑中另一个声音。暗金甲胄再次变得凝实厚重,金焰大盛。 “不!”玄音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再次跌坐在地,她死死盯着黄巢,“你是黄巢!那个不甘天命,要掀翻这腐朽世道的黄巢!不是被虫子控制的傀儡!”她指着黄巢身上那狰狞的甲胄,“它在吞噬你!它在把你变成蚩尤复活的躯壳!醒醒!” “蚩尤……”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黄巢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一幅幅模糊而恐怖的画面碎片般闪现:尸山血海,断裂的巨刃,一双充满毁灭与暴虐的、燃烧着同样金焰的巨瞳!那巨瞳猛地锁定了他的意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更古老、更纯粹的暴戾意志,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带着无可抗拒的威压,轰然撞入他的脑海! “呃啊——!!!”黄巢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深深插入地面的碎石之中。他身上的暗金甲胄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形态剧烈变化,变得更加厚重、更加非人,边缘的裂痕如同深渊巨口般张开,无数细小的暗金色符文在甲胄表面疯狂流转。他眼底的金焰瞬间被压制、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幽深、更加冰冷、仿佛亘古不变的毁灭之光。一股令人窒息的蛮荒魔威如同实质的潮水,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废墟院落。 玄音被这股骤然爆发的恐怖威压狠狠按在残壁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看着跪在碎石中、被彻底改变的暗金魔影,心脏仿佛被冻结。那不是黄巢了!那眼神,那气息……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恐怖的存在正在苏醒!她染血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冰冷的泥土里,指甲断裂也毫无所觉,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咽喉。青玉笛静静躺在触手可及的尘土中,笛身上的血污在魔威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