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靠在床头，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指节泛白。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平静得近乎麻木，可每说几句，语气里就会裹进浓得化不开的愧疚，让整个房间都沉了几分。
“我叫王虎，村里老一辈的都喊我虎子。”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像是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光景。
“那时候家里穷啊，饭都吃不饱，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就是那样的混小子。没读过书，不认识几个字，整天跟着邻村的三石哥到处跑——上山掏鸟窝，去林子里打柴，实在馋了，就跟着他偷地里的红薯、人家晒的腊肉。久而久之，我俩成了村里有名的二混子，谁家见了都得绕着走。”
忘尘站在李莲花身后，悄悄抬头看了看老人，又飞快地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攥着衣角。
李莲花则依旧握着那方布巾，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眼神平静地听着，没打断老人的话。
“后来，朝廷征兵，三石哥被他爹送走了。”王虎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
“他家三个儿子，他是最小的，可也是最混的，他爹怕他再惹祸，就托人把他送进了军营。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上面还有个姐姐，没被征走。没了三石哥带我疯，我爹把我揪回家，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锁在院子里逼着我种地。那时候我还不服气，总想着等三石哥回来，再跟他一起闯。”
“可我没等到多久，也就一年吧，三石哥竟自己回来了。”说到这里，王虎的眼神亮了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他说军营里嫌他性子野，不要他了。可我知道，那一年他学了真本事——耍刀、骑马，比以前厉害多了。村里人本就怕当兵的，见他一身本事，又敢闯，都高看他几分。后来三石哥越来越大胆，拉着我和几个以前一起玩的兄弟，干脆当了马贼。”
“一开始不敢劫大的，就找些走夜路的小商队，抢点粮食、布料，够我们几个糊口就行。”王虎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发涩。
“后来熟了，胆子也大了，就敢劫大些的队伍。有时候抢得多了，三石哥还会让我们分些粮食给村里的穷苦人——他心不坏，就是太想挣钱，想让家里人过好日子。”
“慢慢的，跟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村里不少年轻人都来投奔，三石哥成了大当家的，我是二把手。”他苦笑了一声，“那时候真是意气风发，觉得天塌下来都能扛住。
后来，我和三石哥都讨了婆娘，家里人也都搬去了镇子上，日子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可谁知道，三石哥听说了官银的事——那批官银要从镇上过，数目大得吓人。”
“他发了狠，说这次要是成了，以后再也不做马贼了。”王虎的声音里满是懊悔。
“他婆娘，就是后来的苏嫂子，总劝他，说有了钱就做正当营生，别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念叨的次数多了，三石哥也听进去了，谁愿意一辈子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呢？”
“可我们太天真了。”他猛地咳了几声，脸色更白了。
“官兵哪里是普通老百姓能比的？虽然最后把官银抢到手了，可我们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没几个。
三石哥为了护我，替我挡了一箭，他死在我怀里的时候，还抓着我的手，让我一定照顾好他的妻女，还说……还说官银被他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动。”
李莲花听到这里，指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
忘尘则听得更认真了，小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替老人难过。
“后来，我带着苏嫂子和她女儿苏晚，躲回了镇子上，帮她们找了个偏僻的住处安顿下来。”王虎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可当初逃走的人里，还有几个弟兄知道官银的事，其中就有当时的三把手王安——现在镇上的王老爷。安稳了两年，他们不甘平凡，又想起了那批官银，开始到处找线索。”
“王安一开始以为线索在我手里，天天来逼我，可我是真不知道三石哥把官银藏在哪了，也不想再掺和这些事——年纪大了，当年的血光看得太多，我怕了。”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可王安没放过我，也没放过苏嫂子母女。他抓了苏嫂子和苏晚，威胁她们说出官银的下落。我记着三石哥的嘱托，趁夜偷偷去把她们放了，让她们赶紧跑。”
“可她们刚逃走没多久，就被王安的人发现了。”王虎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他猛地捶了一下床板，又很快无力地垂下手。
“王安带着人来我家，抓了我的小孙子，用他威胁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不能看着我孙子死，所以我……我告诉了他们苏嫂子可能去的方向。”
“都是我的错，是我造的孽！”他突然拔高声音，又很快低下去，带着哭腔。
“现在她回来了，苏晚回来了，她是来复仇的！王安他们都该死，我也该死……我对不起三石哥，更对不起苏嫂子和苏晚啊！”
李莲花没再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王虎床头的被褥，便起身牵过忘尘的手，脚步轻缓地走出了王家。
院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刚要迈步，就见远处的巷口，一个壮实的身影正拎着油纸包往这边赶——是王二牛。
王二牛看到李莲花，脚步立刻加快，几步跑到跟前，油纸包里的药香隐约飘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搓了搓手：“李大夫，您这就走啦？我娘刚蒸了白面馒头，还炖了鸡汤，要不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再走？”
李莲花低头看了眼身旁乖乖牵着自己衣角的忘尘，又抬眼望向王二牛，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语气轻缓：“不了，我和忘尘还得回去收拾些东西。你记得回去就给你爹熬药，按我教你的方法，早晚各一碗。另外，替我告诉他一句，没事的，别总揪着过去的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