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最后一刻，大刀敖恍惚听见淮北城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随后他的头颅便飞向了半空。
那双怒睁的双眼死死盯着城墙处卷起的烟尘。
原来如此！
诱饵！
俺终于明白大帅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了……
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
蓄势已久的精锐铁骑如洪流般冲进官兵阵列，转瞬间便撕开敌阵，又势如破竹地撞碎仓促迎战的官兵骑兵。一个个火油罐砸向投石机，一座座投石机燃起冲天烈焰。
暮色苍茫，天地间矗立起无数巨大的火堆！
这场厮杀持续了三个多时辰，从清晨战至日暮。不算高大的淮北城墙已千疮百孔，布满破碎的缺口和散落的守城器械。
城墙之下，熊熊烈火吞噬着投石机，元军与红巾军的残躯纵横交错。
这便是战争——不到一日光景，便夺走了无数性命。
几支元军步兵分散行动，有人正用沙土扑灭投石机上的火焰，有人艰难地拔除插在地上或同伴身上的箭矢。
脱脱端坐步舆之中，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凝视着前方的城池。
今日不过开胃小菜，明日将更加惨烈。
等着吧，刘福通！！！
…………
萧县。
暴雨已持续整日。
轰隆！
一道银蛇划破天际，照亮昏暗的世界。
铅云密布的天空暴雨如注，将地面砸得泥泞不堪。分明是白昼，天地却昏暗如夜。
瓢泼大雨在地面汇成无数蛛网般的溪流——血色的溪流。
萧县城下。
暴雨倾盆。
无数战马与士卒的残躯横陈泥泞，被雨水冲刷出蜿蜒血溪。伤兵在泥水中徒劳挣扎，如同陷入死亡沼泽。
朱慕居高临下望着泥泞中的元军伤兵，面色平静，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厮杀成为家常便饭，死亡便也寻常。
萧县已被他轻取，不过一次骑兵冲锋。
这座毫无戒备的小城，根本未料到敌军会突然降临。城中官兵全然未曾做好应战准备。
黑压压的俘虏队伍从城门涌出，上万官兵垂头丧气地走在泥泞中。雨水打在那些静立如铁的黑色骑兵身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没人敢反抗。黎明时分那场摧枯拉朽的冲锋，早已击溃了所有人的意志。两万守军像受惊的羊群般被赶进县城，转眼间城头就换了大旗。
大帅，俘虏太多了。胡大海踩着积水走来，铠甲哗啦作响。
朱慕望着雨幕，声音像铁块砸在石板上：照老规矩，剁右脚拇指。
胡大海瞳孔微缩，抱拳退下。
畜生！贾鲁突然挣开押解他的士兵，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朱慕，你比蒙古人还狠毒！
朱慕头也不回地冷笑：元军南下时屠了七千万汉人，四川一千三百万人只剩六十万。如今蒙古老爷们吃着我们的粮，睡着我们的妻女，这叫仁义？他猛地转身，铁甲撞出铿锵之声，老子留他们性命，反倒成了恶人？
贾鲁张了张嘴，喉结滚动。雨水顺着他的官帽滴落，打湿了绯红的袍服。这个读书人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能驱使铁骑昼夜奔袭的怪物，恐怕比北方那些流寇可怕百倍。
西南方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朱慕眯起眼睛——那支运粮队应该快到山口了，不知三哥能不能截住。
雨幕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朱重八的刀锋滴着血水，左腿的伤口又开始渗血。雨水混着血水在铁甲上蜿蜒，像无数条红色的小蛇。战马喷着白气，不安地刨着泥浆。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胡茬微微颤动。
朱重八轻抚马鬃，心中暗自惊奇：这匹骏马在小九手里生龙活虎，怎么到我这儿就蔫头耷脑的？虽不解其中缘由，却丝毫不减他对这匹北地良驹的喜爱。
身后弟兄们虽甲胄残破，浑身挂彩，却个个眼冒精光。脚下横陈的三千元军尸首，更让他们一扫连日的憋闷。
重八哥！傅友德顶着一块歪斜的裹伤布策马而来，活像戴了顶歪帽子，这批粮草够咱们千把号人吃上整月！
痛快！朱重八大笑着迎上去，傅兄弟用兵如神，盼着往后还能并肩作战。他望着这位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的猛将，心底暗暗盘算：若能收归帐下该多好。
傅友德爽朗道：朱家兄弟都是好汉！不知朱慕兄弟可拿下萧县粮仓了？提起自家弟弟，朱重八胸有成竹：小九办事从不出岔子。倒是脱脱那四十万大军断了粮...
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傅友德抹了把雨水，等朱慕兄弟到了再从长计议。
滂沱大雨中，萧县城外十里。三千甲士如雕塑般肃立雨中，惊得贾鲁面如土色：这...这是何方兵马？！
此刻城内，朱慕正指挥民夫将粮草源源不断运往江南。
这一程路途并不算远，到达徐州后自有水军接应，改走运河速度更快。
唯一的风险是沿途可能遇到官军拦截。
为此，朱慕又从系统中调拨三千精兵，预先埋伏在十里外的要道上接应粮队。
当这支生力军突然现身时，不仅贾鲁目瞪口呆，就连常遇春、宋清、胡大海等老部下也惊得说不出话——大帅何时在此处布下伏兵？莫非昨夜突然离营就是为了此事？
朱慕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笑：莫说三千人马，此刻便是七万大军我也拿得出来。若能周密部署，未必不能全歼脱脱的四十万大军。
都别发呆了。他扬鞭指向粮车，老常，你去与友军交接，后续押运就交给他们。
常遇春带着满肚子疑惑策马上前，却在看清这些士兵的瞬间怔住——虽然面容陌生，可那股子精气神，活脱脱就是自家大帅操练出来的兵！
粮车蜿蜒如长龙，满载着足够四十万大军消耗数月的粮草。经历过 年代的朱慕深知，在这乱世之中，粮食比黄金更金贵。
......
轰隆！
夜幕下的淮北城突然震颤，飞石砸中城墙的闷响惊起几只夜鸦。守城的红巾军却连眼皮都懒得抬——自前日刘大帅带人焚毁敌军投石车后，元军仓促赶制的这些攻城器械准头全无，早成了守军眼里的笑话。
街道上巡逻的火把连成长龙，暗处却藏着无数怨毒的目光。自战事初起，红巾军便搜尽了全城粮秣，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升斗小民，此刻都成了蜷缩在阴影里的饿狼。
刘福通在城中推行粮食配给制度，却并未赶尽杀绝。
城中富户对红巾军恨之入骨——这些义军夺走他们的粮食，再施舍般配给百姓，连温饱都难以保证，算什么义军？
收缴粮食时，抢劫事件频发。暴徒们不仅抢夺粮食，还劫掠金银财宝，更有甚者强占民女。人性之恶一旦释放，便如洪水猛兽般难以遏制。
刘福通尚能约束本部士兵，但对那些结盟的小股义军却无能为力。钻地鼠就是其中一支义军的首领，麾下两千余人多为刚拿起武器的农民。
此刻钻地鼠正在房中饮酒，身旁侍奉的是从富户家抢来的美妾。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如今卑躬屈膝，他心中涌起难言的快意。
美酒佳肴让他明白，手中的兵刃才是乱世立足之本。但想到城中存粮仅够半月，刘福通又不肯放弃百姓，他不禁担忧起来。
徐寿辉败退江西，芝麻李下落不明，淮北城已成孤城。钻地鼠啜着酒，终于下定决心。
他突然拍案而起，吓得美妾慌忙跪地。钻地鼠轻佻地挑起女子下巴：乖乖等着，爷办完事回来疼你。说罢大步离去。
淮北城外，运粮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朱慕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出发，去找三哥和傅友德，是时候对付脱脱了。他沉声道。
两千铁骑扬起漫天尘土，疾驰而去。
......
淮北城下，第五日的攻城战正在进行。
咔嚓！
一枚石弹重重砸在城墙上，碎石四溅。
城头的红巾军士兵熟练地蜷缩在墙根，祈求上天保佑不被击中。
刘福通站在城头，对飞来的石弹视若无睹。数百亲卫手持盾牌，将他团团护住。
望着城外数量翻倍的投石机，刘福通眉头紧锁。元军的攻城器械越来越多，准头也越来越好，这绝非吉兆。
连续三日的猛攻，让城内红巾军的士气日渐低落，军纪更是每况愈下。
看不到希望的士兵们，内心的恶念开始滋长。就连刘福通的嫡系部队也出现了劫掠百姓的情况——抢劫财物还算轻的，更有甚者以折磨他人取乐。
城内已是一片狼藉，街道上污水横流，百姓们紧闭门户，生怕招惹祸端。若非刘福通极力约束，这座城池恐怕早已成为死城。
元军的炮击停止了，红巾军士兵纷纷从掩体后探出头来。
他们知道，真正的厮杀即将开始。
很快，震天的喊杀声再次响彻城头。
守城的主力是刘福通的嫡系部队，其他小股义军被派去维持城内秩序。
城内，一队红巾军士兵像饿狼般在街巷间游荡。
粮食配给越发严苛：守城士兵待遇最优，每日一干一稀；巡逻士兵次之，只有一顿稀饭；普通百姓最惨，每天只有一碗能数清米粒的米汤。
饥饿折磨着所有人，连巡逻的士兵都步履蹒跚。
突然，队伍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士兵停下脚步，像闻到食物的老鼠般使劲抽动鼻子。
二狗，发什么呆？领队的小队长虚弱地问道。
“头儿，弟兄们，你们闻到了吗？”
小使劲吸了吸鼻子，眼中突然迸发出贪婪的光芒。
“ ，有人在煮饭？”
“是米粥的香味！”其他士兵也嗅到了，一个个眼睛发亮。
小望了望天色，“还没到开伙的时辰，肯定有人私藏粮食。都给俺仔细闻闻，看味道是从哪儿飘来的。”
小激动起来。
这群饿狼般的红巾军抽动着鼻子，循着香气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