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惯用蛮勇取胜的军队,因屡次击败腐化官兵而轻视阵列训练。从徐寿辉到各级将领都过分宽纵,殊不知严整阵型恰恰需要铁纪锤炼。
夕阳西沉,漫天红霞染透了碧绿的田野。
徐寿辉胸膛剧烈起伏,终于下达了进攻命令。战鼓声骤然急促,义军阵列如潮水般向前推进。
山岗上的贾鲁嘴角微扬——鱼儿上钩了。他原本担心徐寿辉会固守山口险要,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放弃了地利优势。
千米外的山坡上,朱慕眉头紧锁。徐寿辉太急躁了,明明该以逸待劳。更让他不解的是,对方竟把骑兵摆在步兵前方,这完全违背了用兵常理。
战场 ,徐寿辉喉结滚动。他将十万大军排成十个方阵,最精锐的中军直指脱脱的帅旗。只要能突破中军,元军必然溃败。
简直胡闹!朱慕看着毫无保留全线压上的义军,忍不住厉声呵斥。这种不留后手的打法,完全是在赌命。
贾鲁此刻心跳如雷,手中马鞭几乎要被捏断。中军的脱脱帅旗果然奏效,成功诱使徐寿辉踏入了陷阱。
传令!他沉声喝道,后备三军立即向左翼移动,骑兵暂缓出击。原本的夹击计划可以作废了,现在只需守株待兔。
望着逐渐逼近的义军,贾鲁轻蔑一笑。所谓的天完皇帝,不过如此。
义军方阵接连向前推进。
当最后一支队伍穿过狭窄的山道后,徐寿辉长舒一口气。
彭莹玉在旁笑道:官军果然徒有其表,竟未趁我军过山时出击。如今全军已过险地,只要直取敌军中阵,此战便胜券在握。
十万义军夹杂着杂兵,如黑云压城般向官军逼近。
密集的人潮挤作一团,远望犹如汹涌的洪水,给人以沉重压迫感。
行进间,义军阵型逐渐扭曲变形。
缓慢的推进速度让徐寿辉心焦如焚。
以往对阵官军时,部下总是呼喊着四处冲杀,很快就能击溃敌军。
但这次十万人规模的正面会战,即便没有谋士提醒,他也明白不能像从前那样乱打。
习惯速战速决的他,面对需要稳扎稳打的局面,总抑制不住冲锋的冲动。
克制!必须等待最佳时机!
徐寿辉握刀的手不断松开又攥紧。
后方山坡上的朱慕同样神色凝重,紧盯着战场,只盼徐寿辉不要败得太惨。
传令骑兵从右翼迂回,攻击红巾贼左翼。
命左翼部队向前推进,迎击敌军右翼。
山巅的贾鲁接连下达指令。
他的部署很明确:骑兵冲击由杂牌义军组成的红巾军左翼,而左翼主力则凭借人数优势对抗敌军右翼精锐。
至于中军对决?
就看是徐寿辉的中军更强,还是他的部队更胜一筹。
等等?
贾鲁突然笑容凝固。
朱慕的骑兵在哪?
他反复扫视义军阵营,始终没找到黑旗军特有的玄色旗帜。
一滴冷汗滑落额头。
要改变计划吗?
贾鲁回望山下静立的五千铁骑,又看了看中军阵后隐藏的五千重甲步兵。
最终坚定摇头。
不必!
即便朱慕的三千铁骑突然杀出,他的五千骑兵也足以应对。
不信朱慕的兵马真能胜过北方精锐!
朱慕紧锁眉头。
官军骑兵开始行动了——
这是要迂回到正阳方向?
朱慕注意到远处扬起的细微烟尘,虽然官军骑兵并未全速奔驰,但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朱慕神色骤变,对常遇春急道:“速去告知徐寿辉,让他提防左翼遭骑兵突袭。无论他听不听,传完话立即返回!”
“遵命!”常遇春策马疾驰而去。
不多时,消息传到徐寿辉耳中。
“左翼?”
徐寿辉踩着马镫站起,极目远眺,却什么也没发现。
此刻官军骑兵已迂回至远处。
他坐回马背,皱眉问左右:“朱慕此言何意?”
彭莹玉沉吟道:“朱大帅素来谨慎,不如从中军调些人马增援左翼?”
曾法兴嗤笑一声,反驳道:“依我看,朱慕那小子就是见不得咱们顺利击败脱脱,故意让咱们分兵,不必理会!”
陶九、许甲等人也纷纷附和,认为左翼并无多少官军,无需担忧。
许甲道:“观敌阵便知,即便左翼受袭,兵力也有限。只要咱们攻破官军中军,两翼官军必去救援主帅,届时咱们再趁势夹击,胜局可定!”
他心中暗想:反正左翼多是杂兵,正好替咱们挡下官军,死了也无妨。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毕竟左翼的头领们还在场。
“大帅,此事不可大意!”彭莹玉再次劝道。
“大帅,战机稍纵即逝,临阵变阵乃兵家大忌!”许甲等人高声反对。
陈友谅默不作声,只向张定边递了个眼色。张定边会意,悄然离去。
片刻后,原本靠近左翼的陈友谅部,悄悄与杂兵拉开了距离。
两军相距仅五六百米,义军虽行进缓慢,此刻也已逼近敌阵。
轰隆隆——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自左翼传来。
一道黑线骤然掠过金黄的油菜花田,马蹄声震天动地,花瓣纷飞四散。
大批骑兵自东南方向杀出,结成锋矢阵,如狂风般冲向徐寿辉军左翼。
即便相隔数里,那股摧枯拉朽的气势仍令人胆寒。义军左翼阵型瞬间动摇,不少士卒未等骑兵冲至,便已开始溃逃。
徐寿辉脸色铁青,厉声对左翼头领喝道:“速去稳住军心!务必坚守半个时辰,待我击溃官军中军!敢退者,立斩不赦!”
生死关头,徐寿辉终于露出了狠辣的一面。
那些小头目们噤若寒蝉,急忙策马赶回各自队伍。
曾法兴、陶九、许甲等人面色阴沉如水。
许甲涨红着脸怒喝道:乌合之众!听见马蹄声就乱作一团,简直不堪大用!
牛犇飞奔回阵中,望着远处滚滚烟尘,黝黑的面庞泛着青紫,双目赤红如血。
都给老子站住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咱们举事那天就把命豁出去了!活一日是一日,死了正好去见地下的亲人弟兄!
他夺过一杆长矛冲到阵前,双腿打着颤望向汹涌而来的铁骑,嘴里不停念叨:莫慌莫慌,这些官军骑兵还不如黑旗军厉害......
这么想着,竟觉得脚下又稳当了几分。
官军铁骑卷起遮天蔽日的烟尘,直扑义军左翼。即便相隔数里,那摧枯拉朽的气势仍令人胆寒。
所幸小头目们及时赶回稳住阵脚,原本摇摇欲坠的左翼渐渐稳住。这些义军多是同乡子弟,彼此团结,头领们在乡里素有威望,自然能镇得住场面。
轰然一声巨响!
铁骑如潮水般撞入军阵,根本不作迂回,一上来就是惨烈厮杀。刹那间哀嚎遍野,数里外都能听见金戈交鸣与凄厉惨叫。无数瘦弱的身躯被战马撞得支离破碎,骨断筋折。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
牛犇的长矛早已折断,若非撒手及时,这条膀子怕是保不住了。不过那杆矛也没白断,生生捅穿了个骑兵的咽喉。
此刻大量骑兵涌入阵中,虽然马速渐缓,但居高临下的劈砍仍让他麾下弟兄死伤惨重。
牛犇哥救......啊!
同村的二狗子被骑兵削去半边脖子,垂死的惨叫彻底激怒了这黑脸汉子。他抄起钢刀猛扑上去,将那名官兵拽下马背,刀尖狠狠攮进咽喉。后背突然剧痛,他顺势滚地跃起,抡圆膀子将染血的钢刀掷了出去。
一面鲜红的旗帜在山巅迎风招展,左右摇摆了两回。
轰隆!
官军右翼沉寂多时的方阵终于开始推进。
此刻义军左翼正与官军骑兵混战成一团,忽闻震天动地的脚步声逼近,抬眼便见黑压压的官军方阵如黑云压城般迫近。
先是遮天蔽日的箭雨倾泻而下,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骤然爆发,官军右翼方阵向着已然混乱的义军左翼碾压而去。
厮杀声浪层层叠起,犹如旷野中肆虐的狂风,两军旌旗交错翻飞,远望只能凭借旗色辨认自家队伍所在......
山岗上的朱慕心头猛然一沉。
他的视线穿过纷乱战场,死死钉在东面义军左翼。
只见官军如潮水般涌向左翼,而徐寿辉的中军早已与两翼脱节,孤军深入官军腹地。官军后方那道隆起的高岗令他心生警惕——徐寿辉这个莽夫果然中计了!
那面且战且退的脱脱帅旗,分明是将徐寿辉诱入了致命陷阱。
倘若高岗后埋伏着官军精锐突然杀出,截住徐寿辉中军,再配合从左翼斜插而来的官军方阵,转眼就能形成合围之势。
被牵制的义军右翼根本无力救援。
朱慕紧锁眉头。
义军左翼此刻已现溃败之象。
在官军骑兵与养精蓄锐的右翼部队轮番冲击下,这支由零散义军拼凑的左翼终究支撑不住了。说实话,他们能鏖战至今,已超出朱慕和贾鲁的预料。
大帅,咱们要不要出击?常遇春敏锐地察觉到战局异样。
再等等,等官军的后手。朱慕铁青着脸答道。
牛犇的双臂早已酸痛难当。
他记不清砍翻了多少官军,也数不清身上挨了多少刀枪......
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少,他眼睁睁看着同乡们接连倒在血泊中......
嘶哑的喉咙发不出声,每次呼吸都像吞进滚烫的炭火......
眩晕的视野里,他仍机械地挥舞着战刀,无声地呐喊着!
后背猛然一刺,却不觉痛楚,他扭过头,正对上官兵177惊骇的眼神,手中钢刀寒光一闪,已划开对方的咽喉。
剧痛这才汹涌而至。
低头望去,因着转身的动作,右肋那把刀竟将身躯撕开一道骇人的裂口,肠肚都淌了出来。
,难怪那狗官吓傻了,老子这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剖了啊!
生死关头,牛犇竟还能这般自嘲,倒真是豁达。
自知命不久矣,他环顾四周,从家乡带出的弟兄已所剩无几,满眼尽是官兵土黄的皮甲。
悔啊!
凑这热闹作甚!?
他反手劈翻一个想捡便宜的官兵,却未察觉背后握着钉头锤的敌兵已悄然逼近。